>然而,面對元律那幾乎能壓垮山岳的威壓,高見的神情卻異常平靜。
他甚至微微躬身,動作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
“老祖明鑒?!备咭姷穆曇羟逦€定,“總要留些后手的?!?/p>
元律的眉頭一蹙。
就在元律眼中寒意更盛,思索著如何最大限度利用這最后機會施壓或埋下暗手時,高見做出了一個讓元律都始料未及的動作。
只見高見從袖中,不疾不徐地取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散發著特定氣息的紙,這氣息……是官印的氣息。
他雙手托起,微微躬身,將其遞向元律。
“此物,請老祖過目?!?/p>
元律眼神微凝,強大的神念瞬間掃過符紙。上面的內容清晰映入他識?!鞘且环馍w著高見私人印的……辭書!
內容赫然是:
“臣高見,受任涼州欽差,督辦邊關一事,幸不辱命,然涼州州小,經此亂亡,遺人困疲,朝餐草根,暮食木皮,人貧傷可,而后兵革未寧,賦斂未息,百姓流亡轉甚,官吏侵刻日多,易使兇庸貪猥之徒,凡弱下愚之類,以貨賂權勢,此皆為臣罪也?!?/p>
“臣才能有限,前后之進退,實為狼狽,伏惟神朝,懇請緩征并于別年,免反滋擾累,此小民之所以貧苦無聊,痛心疾首而嗷嗷思亂也,邊關之亂,尚有隱患?!?/p>
“臣在邊關,對胡人部幾致生擒,復成脫網,不免少有遺憾,縱敵酋潛逃,數萬軍中。寧無一人知者,我欲先遣精兵,與幽明地共商,或伏左右,其將至舉號邀擊。復以大兵繼之,敵將前后受敵,即身生雙翼,諒無脫漏,此為邊疆永寧之計,為贖臣罪,星馳上聞,伏乞諸公速議示下,懇批允施行。”
這些話的意思很簡單。
高見說,自己干的其實不是很好,心有愧疚,看見涼州百姓還處在胡人威脅,戰火覆頂的情況下,希望神朝給他們一點寬恕。
而現在,還有一個彌補的機會,希望神朝給他這個機會,他會和幽明地合作,一起永遠解決邊疆的問題。
高見以此為由,拒絕了神朝朝廷的緊急召回令!
他,拒絕了!
雖然一切都搞定了,他馬上抽身離開,元律還得客客氣氣的送他走。
但現在,高見自己拒絕了這一切!
饒是元律此刻也感到了驚訝。
他的眼眸猛地收縮,他預想過高見會求饒,會虛與委蛇,會試圖利用神朝法旨脫身……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放棄了這唯一的生路!把自己徹底留在了他元律的掌中?!
這簡直……匪夷所思!
就在元律心神劇震,驚疑不定之際,高見抬起了頭。他的臉上,竟浮現出了平靜的微笑,迎著元律那能凍結靈魂的目光,清晰地說道:
“老祖放心。”
“應承的事,高見……決不食言。”
藏經閣內,死寂無聲。只有高見平靜的話語在回蕩。
元律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好!小友真是有氣魄!”
一陣洪亮恣意的笑聲響徹此處。
“好!好!好!”元律連道三聲好,笑聲漸歇,但眼中的精光卻愈發攝人,他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欽差,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贊嘆和探究,“小友!高見小友!你真是……好大的氣魄!好大的膽子!”
他踱步向前,:“老夫活了千載,見過無數天驕人杰,狂徒莽夫亦不在少數!但敢在老夫面前,主動撕毀自己唯一生路,將自己置于死地之人……你是第一個!”
他饒有興致地盯著高見,“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在想什么?”
元律確實被震動了。
高見這一手,完全打亂了他的預判。
主動留下,這意味著高見放棄了神朝的庇護,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元律的掌心之中!這份膽魄,這份近乎瘋狂的決斷力,讓他不得不重新評估這個年輕人。
無論高見在圖謀什么,這份敢于將自己置于絕境的勇氣和算計,本身就值得他正視。
面對元律那充滿壓迫感的審視和直白的詢問,高見的神情依舊平靜如水。他甚至還微微整理了一下因為久坐而略有褶皺的衣袍,姿態從容不迫,仿佛面對的并非執掌生死的十二境巨擘,而是一位可以平等論道的長者。
“老祖謬贊?!备咭姽笆?,聲音清朗,開始了他的“侃侃而談”:
“其一,”高見抬起頭,目光澄澈地迎向元律,“晚輩初入道途,雖蒙神朝拔擢,然不過井底之蛙,所見天地不過方寸。老祖乃晚輩生平所遇第一位十二境大能,身負乾坤倒轉、輪回初窺之偉力,立身于山巔,如北辰懸空,光耀萬古,能與老祖相識、論道,乃至交易,于晚輩而言,已是天大機緣?!?/p>
“晚輩常思,道途漫漫,多一友朋,勝樹一強敵,老祖雄踞幽明,根基深厚,乃當世巨擘,晚輩雖不才,亦知順勢而為,借勢而起之理。若因些許誤會或短視而開罪老祖,實非智者所為,亦非晚輩所愿,此乃肺腑之言,萬望老祖明鑒?!?/p>
元律眼神微動,沒有打斷。
“其二,”高見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務實,“晚輩此行,身負重任,亦懷私愿。神朝雖大,資源廣博,然亦有掣肘,難盡如意。而幽明地……底蘊深厚,秘藏豐饒,譬如這藏經閣中之奧妙,短短七日,已令晚輩獲益匪淺,更覺前路豁然開朗。晚輩所求,非止于此?!?/p>
“小輪回之法,玄奧莫測,乃登仙之階;地脈靈樞,蘊天地造化,有改天換地之能。晚輩斗膽,愿以微末之才,效犬馬之勞,助老祖一臂之力,推演完善此法。同時……亦望能借老祖之東風,汲取幽明之力,鑄就自身道基,以圖未來之大道,此乃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不知老祖……可愿再予晚輩一個機會,覓得此靠山?”
高見這番話,在點出元律所求的同時,將自己定位成一個尋求合作和資源的天才,姿態放得足夠低,也足夠誘人。
聽見高見這些話,元律眼中精光閃爍,顯然在權衡。
不過,高見還沒準備停下,他繼續說道:
“其三,”高見繼續說道,拋出了更具吸引力的誘餌,“晚輩曾于東海之濱,與一位龍宮貴胄‘丹砂’有過一番……瓜葛。此女身份特殊,晚輩機緣巧合之下和對方產生了關聯,龍宮深處,秘藏《化生歸元真解》,她或許可以引薦,但她和晚輩都身份低微,需要老祖親自出動,事乃可成?!?/p>
高見觀察著元律細微的神色變化,繼續加碼:“老祖欲行地仙偉業,小輪回乃成道之基。若晚輩能以昔日之便,借老祖之威名,探得此經下落,乃至將其獲取……豈非對老祖之大業,有雪中送炭之效?晚輩所求不多,只愿老祖功成之日,能分潤晚輩些許參悟此道之機緣,助晚輩在輪回之路上,也略窺門徑。此乃合則兩利之事,老祖以為如何?”
高見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能幫元律獲得關鍵資源,并希望分潤成果。
三條理由說完,高見微微躬身,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強大的自信和隱隱的鋒芒,直視元律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老祖,此三條理由,夠嗎?”
“元律前輩,您覺得……”
“我高見,夠資格來拿這些東西嗎?”
藏經閣內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覃隆掃視高見,還是像一塊石頭一樣沒動彈,但他顯然明白……高見是要算計人了。
元律則沉默著,目光如同實質般在高見身上掃視,似乎在判斷他話語中的真偽與分量。
高見的話語條理清晰,理由充分,元律和他自己的需求都在其中,沒有冷落任何一方,說實話,充滿了誘惑力。
結交強者、尋求資源、共謀大道、甚至提供龍宮秘藏線索……每一條都似乎能解釋他為何甘愿留下,放棄神朝庇護。
元律眼中的驚疑漸漸被一種深沉的、帶著一絲欣賞的審視所取代。
不管高見是否另有所圖,這份膽識、這份謀劃、這份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的鎮定氣度,都足以讓他暫時壓下殺心。
一個活著的、能帶來巨大價值的高見,確實比一個死掉的欽差更有用。
然而……
元律永遠也不會知道,高見那平靜眼眸深處,隱藏著怎樣一個驚世駭俗、瘋狂到極點的真實念頭。
三條理由?
字字句句,皆是虛言!
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個。
那就是弄死元律!
這瘋狂的計劃,如同在萬丈懸崖的鋼絲上起舞,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滅,萬劫不復!
但高見臉上的笑容,卻愈發顯得真誠而坦然,仿佛一個真心尋求合作與庇護的年輕俊杰,在等待前輩的裁決。
于是,過了一會,元律說道:“就沖你這膽色,我可以答應,但有一個問題,和龍宮交易所用資糧已經被你攪黃了,原本涼州十億人的生魂拿到,就有足夠的資糧了,但這事兒你給斷了,你說,我要拿什么和龍宮去換《化生歸元真解》?”
“老祖未免太過謹慎了,你搜刮十億生魂,大費周章,找的不過是資糧而已,要說這世上資糧之多,何愁換不到真龍所需?干嘛非得去找小民麻煩,諸多仙門,世家,家家戶戶都有千年積累,隨便挑一個,資糧不就齊了嗎?”
元律眼眸微微瞇起,似乎是在重新認識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年輕人。
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凡俗之財,如林中野草,春生秋枯,生生不息。取之雖微薄,然勝在無窮無盡,取用無忌,積沙成塔,亦足敷用。”
然后,他:“仙門世家之藏,則如匣中秘寶,累世積聚,底蘊深厚。然其牽連甚廣,盤根錯節。若行那強取豪奪之舉……恐招群狼環伺,反噬己身,非智者所為也。你也知道,滄、涼二州偏遠貧弱,固然易取,然其世家雖弱,亦多與中樞貴胄有血脈之親、道法之誼。貿然動之,無異于引火燒身,徒增掣肘。”
“像是高見你,昔日于金家所為,行險僥幸,得以脫身。然若在神都腹地,眾目睽睽之下,再行此等雷霆手段……縱有老夫在背后撐持一二,恐亦難堵天下悠悠之口,更遑論神朝法度森嚴,恐怕沒那么簡單?!?/p>
面對元律的質問,高見臉上的笑容依舊未變,甚至顯得更加從容:“老祖思慮周詳,洞察秋毫。然……”他話鋒一轉,拋出了那個令元律也為之好奇的問題,“弟子先前所為,已犯大忌,按常理,當有無數仇家欲除之而后快。然則,為何至今無人尋弟子晦氣?老祖可知其中緣由?”
元律眼中精光一閃,顯然被勾起了興趣:“哦?為何?”這確實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以高見在金家鬧出的動靜,得罪的勢力絕非少數,按常理,早該有報復臨身。
高見卻很輕松的說道:“其實……簡單至極。只因……他們都以為,此事并非我所為,包括前輩你,也是這么認為的?!?/p>
元律目光凝重了起來。
“晚輩非是執刀之人,不過……乃是一把刀耳。”
“金家也好,左家也好,盤踞一州,樹大根深,早已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頑疴痼疾。晚輩行事,看似莽撞,實則正合了某些執棋者的心意。他們樂見這些世家被削弱,甚至被拔除,卻又礙于世家體面、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不便親自下場,落下‘屠戮同僚’的惡名?!?/p>
“此時,晚輩這把‘刀’出現了。鋒利、好用,且……來歷清晰,動機明確。晚輩所做的一切,無論多么酷烈,最終都會被那些真正執棋的巨擘們所用,只需作壁上觀,或暗中推波助瀾,便可坐收漁利。這些目標倒了,空出的利益,自有他們來分潤。而晚輩這把‘刀’當然不會被在意。”
“這招對你有用,對我可不行,我可不在棋盤之上,我脫出去了?!痹蓞s說道。
“這可難說啊,前輩。”高見露出了微笑:“十二境,就真的脫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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