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家的祠堂里。

　　堂內(nèi)裝飾華麗，圖以云氣，畫彩繪靈，赫奕麗華，內(nèi)里陳設神堂，神堂內(nèi)部飾以金銀，加之珠玉，莊嚴煥炳。

　　再往神堂內(nèi)看，就可以看見……一座占地巨大，足有三十七層的‘萬神殿’。

　　這些都是左家供奉，或者說……被左家所驅(qū)使的神將，英靈。

　　三十七層，一層一千尊神像。

　　一共三萬七千尊神將，這就是左家的全部底蘊。

　　在家族祠堂處，這座大殿甚至比祠堂的占地面積還要巨大。

　　而在外面的廣場上，面前有個石香爐，擺在中央，分在兩邊，會集族眾，整整齊齊的站了七八百人，這些都是在祠堂里有名字的族人。

　　所有人盡披禮服，都到香爐面前合掌作禮，分作兩班，香爐上有金錠，表禮，信香一概事物，看起來前期的儀式已經(jīng)做好了。

　　所有族人都在這里。

　　左岸和左青坐在最前面。

　　“今日要通知大家的事情，應該都已經(jīng)收到了吧。”

　　“收到了，說是要裁撤所有支脈的例錢。”這時，下面有一個口氣不太好的族老發(fā)出了聲音。

　　左岸沒有猶豫，而是馬上回應道：“不只是支脈，包括嫡系，甚至包括我們，所有人，全部的例錢，都要裁撤三個月。”

　　“不可！我養(yǎng)的煉師，還有現(xiàn)在已有的一些研究，都還需要資助，如果這時候裁撤了，怕是人就都跑光了，前期的投入怕是全都要打水漂！”下面一個人喊著。

　　而且不止他一人。

　　“我的產(chǎn)業(yè)正吃下了一批樓船，要賣到東海去，正需要錢周轉(zhuǎn)，這時候斷了，你知道要賠多少錢嗎？！”

　　“我養(yǎng)的幾只水獸……”

　　“現(xiàn)在還有兩爐丹，要煉七七四十九日，你讓我停火？”

　　“我家中幼子，尚在鍛體筑基，每日丹藥可不能斷！”

　　“我最近可剛從白山那邊進了一批——”

　　“還有我！”

　　此言一出，整個左家都炸開了鍋！

　　這些世家子弟，不管有沒有真本事，還是說是資源灌上來的修為，但不論如何，都有著各種各樣花錢的地方。

　　他們看似闊綽，實際上也很闊綽，但這都是建立在源源不斷的資金流的情況下的。

　　正常來說，左家一年支出的例錢，要有上百萬金。

　　左家輝煌了這么兩千年，沒人會覺得左家會缺錢。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左家的錢財來源如此廣泛，每分每秒都有許多渠道，許多根系，不斷的壯大這條百足之蟲。

　　但是……

　　現(xiàn)在就是這樣。

　　“肅靜！”左岸猛的一拍手，卻見四周的樹木驟然張開枝丫，化作鬼木，發(fā)出咆哮！

　　無數(shù)鬼木的藤蔓揮舞，張牙舞爪，再加上這般呼嘯聲，一下蓋過了眾人。

　　其他人也不是沒有修為，但眼見掌舵這么做了，也就安分了下來。

　　只是，其中有些人卻有明顯的不服，他們都看向了左青。

　　而左青做出了和左岸一樣的舉動。

　　他一伸手，卻見四周的氣氛逐漸壓抑下來，有某種特殊的力量禁錮了這里的氣流。

　　然后，左青說道：“各位族老。”

　　他只說了族老，因為只有族老才有資格質(zhì)疑他們，至于其他人，必須服從。

　　“家族現(xiàn)在遇到了一點難事，這是我和左岸伯伯商量出來的最好結(jié)果。”

　　左青也這么說，整個左家上上下下，面面相覷。

　　“再說了，各位族叔，不管是長輩還是晚輩，你們要說手里沒有現(xiàn)錢，沒有儲蓄，想來我也是不太信的。”

　　“但我也不會去細查這件事，只是除夕大祭在即，還請各位稍稍忍耐一二，撐過這段時日。”

　　“還有，我已經(jīng)下發(fā)了除夕大祭之中，各家各戶需要做的事情，只是這次沒有公款，各位自行解決籌款的事情，只是我希望不要再出紕漏，平日里例錢沒少領，家族有困難的時候，還望各位記得自己姓左。”

　　左青說著，擺了擺手。

　　于是一堆管事上前來，開始發(fā)放一些書冊，書冊上記載了本次除夕大祭要做的事情。

　　其實都和往年一樣，這是左家延續(xù)了幾百年的除夕大祭流程，也是左家的底蘊之一，其他勢力，如果是想主持除夕大祭，就得自己重新整理制造出這么一份東西出來。

　　這一份東西，拿去賣的話，百萬金都不夠啊。

　　這可是啟運神朝十分之一的大祭細節(jié)和技術(shù)手冊，屬于最頂尖的機密內(nèi)容，其中涉及的諸多高精尖的法門和拿無數(shù)金錢人力物力甚至是人命試探出來的規(guī)則更是多不勝數(shù)。

　　這上面隨便一句話，比如“不可用紅色”，這五個字，說不定就要死上幾十個人才能試探出來。

　　“那么，開始吧，我不希望聽見有反對的話，如果有的話……三個月之后再說。”

　　“連三個月都忍不下去，就離開祠堂吧，我允許你那一支獨立發(fā)展，作為分家離開滄州，去外面打拼，也不會動你們的財產(chǎn)，算是給家族留一些體面。”

　　“畢竟，現(xiàn)在是共患難的事情，你們要是連這個都分不清楚，還是離開比較好，對你好，對家族也好。”

　　左青語氣非常平和，甚至是有些溫柔，但他說的話非常不客氣。

　　但也恰恰是因為這種不客氣，讓大家都意識到了這次是認真的。

　　包括各位族老在內(nèi)，沒有人再提出反對，也沒有人再逼逼賴賴，所有人都認真的開始領取自己的那一份任務。

　　左家的祠堂內(nèi)，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

　　兩天之后，滄州外城。

　　外城這幾天……不太安寧。

　　往日的太平都被打破了，最近這幾年，大家都在加大班，內(nèi)城的大人物們突然開始在城內(nèi)橫征暴斂了起來……

　　在外城的一家小工坊里——

　　這里是一個制革的工坊，在這里的是個制皮師傅，名叫馬喜盛。

　　馬喜盛，是這一條街唯一一個制皮師傅，之所以是唯一，是因為其他人都被他趕走了，一條街只能有一個，不能搶生意。

　　作為一個匠人，他給自己的師父當了二十幾年學徒，三十幾歲的時候終于出師，修為也到了一境，而今已經(jīng)五十多，手底下也有一個學徒了。

　　一個就夠了，多了，容易吵架。

　　但干活的人不止一個。

　　因為制皮這門行當是個苦活，非常需要年輕的勞動力，而且不能是需要正規(guī)的學徒或伙計，必須是需要廉價的苦力。

　　這行業(yè)有些工作很累，像是用小刀刮去腐爛獸皮上的肉，混合有毒的染漿來鞣制，在鍋子面前提煉腐蝕性強的各種藥水之類的。

　　這些事情，可不能讓他自己和徒弟去做。

　　這類對人有生命危險，會致殘致病的活路，任何一個對自己的徒弟有責任感的師父，都不會讓徒弟去干這種活。

　　所以馬喜盛會召集那些沒錢的窮鬼，失業(yè)的癟三，從外地剛剛到滄州沒地方吃飯的游民或沒有人監(jiān)護的孤兒之類的人來做這種事。

　　這些人，沒人關心，一旦出了問題，也沒人過問。

　　“今晚加點班，給你們多發(fā)五成工錢，大家都別睡了，對了，今晚還管飯，有肉，有肉！油水管夠。”馬喜盛走到工坊內(nèi)部，如此說道。

　　強烈的臭氣襲來，污濁的水面之上，油膩而臭氣沖天的污水正源源不斷的排放到白山江的支流之中。

　　生活區(qū)的河基本都是黑的，和這些工坊脫不開關系。

　　馬喜盛穿著一個皮圍裙，身上是耐臟的麻布。

　　這個制皮作坊一年能給他帶來十幾金的收入，大部分活他都已經(jīng)交給了徒弟，只有那些上了一境的精品他才會親自干。

　　但今天，他罕見的來到了這個地方，并且對這些人下了承諾。

　　“老……老板，還要接著干嗎？”一個小女孩走了上來，她看起來只有十歲，可以看見，她有意無意藏著的手指泡的腫脹發(fā)紫，褶皺很多。

　　這個制皮工坊，有著有很多處理獸皮，獸毛或者紡織品的流程，這些流程中，有一個簡單但很繁瑣的前期準備，那就是是將獸毛，亦或者獸皮投入沸水盆攪動，再取出，刷去雜質(zhì)，小孩子只能做這種工作，工錢極低，又很累，攪拌的時候，沸水濺出又容易燙傷，燙傷的水泡也只能靠自己解決。

　　這是個簡單的活計，燒開水，把獸皮丟進去，然后煮一會，撈起來，再把毛皮刷干凈，就可以丟給下一個人了。

　　可只要量一上來，她們每個人都得干八個時辰甚至是九個時辰，那傷口自然也就來了，總有不小心碰到開水的時候，總有濺到身上的時候。

　　“對，現(xiàn)在上頭東西都壓下來了，多加點班，藥我也給你們買來了。”馬喜盛笑著，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最近也缺錢是吧？我都拿的現(xiàn)錢過來。”

　　說著，馬喜盛拿出一個袋子，搖了搖，里面?zhèn)鱽砹算~錢的聲音。

　　他呼喊道：“先過來分錢！”

　　于是，就看見幾十個小孩，還有十幾個大人。

　　有的是負責藥水的，有的負責鞣制，還有的負責燒水，搬柴之類的，這幾十個人，就是這個工坊的勞動力。

　　馬喜盛的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不錯的年輕人，那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女婿，是這個工坊以后的繼承人，正看著師父處理這些事情。

　　馬喜盛只有一個女兒，以后這些事情肯定是要交給他的，而現(xiàn)在他也馬上就要突破一境了，到時候就有資格出師，繼承這個工坊了。

　　死氣沉沉的工坊因為發(fā)錢，發(fā)肉，所以多了些歡笑。

　　但這個徒弟卻笑不出來。

　　等馬喜盛發(fā)完了錢肉，離開這里的時候，徒弟終于說話了。

　　“咱爹。”他自然的喊著：“上頭可沒發(fā)工錢……”

　　“那咋了？上頭不發(fā)工錢，咱就不發(fā)了？”馬喜盛搖了搖頭：“再說了，上頭是內(nèi)城的人，估計也就幾天就發(fā)下來了，人家吃頓飯都不止這點錢，還能差了咱們的？年年除夕都要干這些活，干了幾十年了，不礙事。”

　　是的，突然要加班，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馬喜盛，還有滄州外城一百多個制皮師傅，每年都要給除夕大祭供一些皮子，這些皮子要求高，都得他們親手來，算是一年來最大的單子。

　　但單子雖大，卻也很忙碌。

　　而今年的單子，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今年，內(nèi)城的那些大人物，沒給現(xiàn)錢。

　　馬喜盛有些奇怪，但還是和以往一樣，接下了單子，還自己墊付了錢，收了皮子，發(fā)了工錢，準備一如既往的開干。

　　一切都還是在正常運轉(zhuǎn)——

　　一直到九天之后。

　　九天之后，馬喜盛交付了皮子。

　　同時，他也被打成重傷，從左家一處鋪子的側(cè)門里丟了出去。

　　“還敢伸手要錢？真是不要命了！給我拖出去！”一個左家管事有些不悅的說著，讓家丁把人拖了出去。

　　打人的是個二境，只一下，就讓馬喜盛把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

　　馬喜盛已經(jīng)說不出話，因為那一下已經(jīng)斷了他的生機，就算拖回去讓大夫看，也活不了多久了。

　　左家沒給錢。

　　不止是他一家沒給。

　　所有人家的，都沒給！

　　為什么？

　　原因不知道。

　　但大家看得見，左家的人，依然是衣冠楚楚，吃飯穿衣修行，依然是出手闊綽。

　　他們只是在外城省了一些錢。

　　有明眼人已經(jīng)看出來了，左家缺錢……

　　于是他們決定賺錢。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錢不是從錢最多的人那里賺的，而是從最好欺負的人那里賺的。

　　左家人當然有積蓄，可這些積蓄不是拿來隨便用的，起碼不是給你們用的。

　　往日不缺錢，無所謂。

　　可今年，年底大祭所需要的貨，是不可能拿到錢的了。

　　馬喜盛的徒弟，哭哭啼啼的把他拖回了家，又張羅著找郎中，可幾個醫(yī)生看下來，都搖頭，說沒活路了。

　　這樣的事情，在滄州外城，大量發(fā)生。

　　哭聲似乎在到處都有。

　　但不到一天……

　　馬喜盛家里突然有人來拜訪，而且拿了一枚丹藥出來。

　　那是一個年輕人，上來就直奔主題：“馬師傅是吧？這是金瘡藥，能保住你的性命。”

　　“對了，別怕，我們是來幫你們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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