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隆冬時節。
北邊邊境上,秋天走得匆忙,冬天又來得極快
雞鳴城內,眼下已經飄起了鵝毛大雪。
城里城外,無論是尚有人跡的地方,還是那寥無人煙的荒野,到處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場景。
從高處俯瞰,當真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再舉目望去,小小的雞鳴城就如同鑲嵌在雪中,又被源源不斷落下來的白雪淹沒覆蓋,變得與城外的曠野一般無異,分不清哪里是城,哪里有墻
再北邊,大匈那邊,入冬后竟然出人意料地沒了動靜,不禁讓人大跌眼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前百人隊深入到了敵后,打亂了對面的計劃部署,或者是不是對面猜測到前線情報泄露,顧忌之下,需要重新安排準備一番,再或者說,是不是因為入冬后的這幾場接連的大雪來得勢頭過于猛烈,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導致大軍行動不便
反正,讓本已嚴陣以待的大越邊軍,等了個寂寞。
于是,雞鳴城就這樣,悄悄地迎來了冬天,又靜靜地等來了幾場大雪,得以寧靜又安詳地躺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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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忙活完一天軍務的許青白終于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今天要兌現承諾,因為,他約了城防營的那位副都尉朱鞏一起喝酒。
許青白先來到了伍里的那頂帳篷里。他上任什長后,前陣子已經從這里搬了出去,為四個剛來的新兵騰出了位置。
如今,這里是伍長龔平的治下王國,是專屬于他的后花園
來到帳篷里,許青白先一一跟四個新兵客客氣氣地打完招呼。
說是新兵,是指他們通過這次邊軍的考核選拔,剛剛新進到綠柳營而已。
他們此前本就已經是兵了,只不過是在其它大營而已。
所以,帳篷里這四個人,看著年紀都不年輕了,反倒是龔平和許青白兩個,臉上瞧著還有些青澀。
而這四個人,早前就已經與許青白認識了。再加上他們來到綠柳營后,又經常能聽見這里的老兵們,隔三差五地就要談論起他們這位年輕的什長,再眉飛色舞地講他那段傳奇故事,這四人心里早已對許青白心生敬意,恭敬之外,還有一些拘束。
許青白打完招呼,便喊起龔平,拉著后者出了營帳。
今晚,許青白要帶著龔平一同前去赴宴。
走出營帳,兩人一前一后,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里,向著那座名聲在外的醉生樓走去
龔平這兩日才剛返回軍營,前一陣子,他出營去辦了件私事。
說是私事,其實也不對,只是,于公于私,那件事都得交給他去辦。
送哥哥龔順的遺體回鄉。
一去一回,堪堪一個多月的時間。
龔平回來后,只是簡單地說了句,已經把他哥風光大葬了。
許青白知道,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其中的辛酸絕不只這簡單的一句話這么簡單。
當初,是哥哥龔順牽著龔平,遠走他鄉,
如今,是弟弟龔平抬著龔順,落葉歸根。
單單想到這些,就足夠讓人心酸了
只是,回來后的龔平自己不肯多說,被問得多了,才會多講上兩句“撫恤的銀子很豐厚了,足夠家里日后開銷。”“二老身體都還硬朗,我臨行前,讓我回來后多殺敵。”“幫哥哥找了個清凈的地方,山清水秀的那種,能安穩睡覺了。”“看地的風水先生說,我哥保不準下輩子能投胎做個大將軍。”
諸如此類的話。
一句句都被龔平說得很隨口,
卻又一句句都讓旁人聽得很扎心。
雪地里走了一會兒,兩人終于踏上了青石街道。
許青白停下步子,等著在后面跺著靴子上殘雪的龔平,后者埋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許青白突然想到幾個月前,幫龔平千里遙寄錦書一事,便問他:“這次回鄉,見著你那位小玉姑娘沒有?”
龔平沒有抬頭,專注地清理著靴子,點了點頭。
許青白笑道:“怎么樣啊,有沒有找到機會說上話,她有沒有夸你那封信寫得好,有沒有被感動得一塌糊涂,有沒有對你也坦露心扉...”
龔平清理完靴子,開始跟上。
許青白忍不住問道:“到底怎么樣啊,你倒是說說啊!”
龔平自顧自地往前走:“不怎么樣。”
“怎么個不怎么樣?”許青白跟上,鍥而不舍。
“都是別人孩子他媽了,還能怎么樣...”龔平哼哼嘀咕道。
“啊?!”許青白有些意外。
走在前面的龔平,停下了腳步,轉頭過來,對著許青白,一股腦地說道:
“早在我寄信回去的前一年,她就嫁人了,嫁了家鄉本地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戶。等再見著她的時候,人已經瘦瘦的了,油頭散發,指甲蓋里全是泥。她見著了我,也只是笑了笑,沒怎么提以前的事兒,從頭到尾都沒提過信的事兒,只是一個勁地逗弄著她懷里的孩子,讓他叫我叔叔...”
“那信她收到沒有的?”
龔平點點頭:“收倒是收到了。不過我聽說,那張信紙,被她拿來給那奶娃兒擦稀屎去了...”
許青白再小心翼翼地問道:“她識字不的?”
“識字啊,可日子過得鍋里沒米,碗里沒肉的,識字又如何,嫁都嫁人了,每日愁著柴米油鹽,字又不能當飯吃...”
說完,感覺自己委屈得不行的龔平,索性蹲在了地上,耷拉著腦袋。
許青白看著身前這位可憐的兄弟,走上前去,沒再說話,只是伸出一只手,輕輕放在了他肩膀上。
龔平猛地抬起頭,說道:“許青白,我如今叫你一聲大哥,不是白叫的,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許青白點點頭,干脆說道:“你說來聽聽!”
龔平盯著許青白,眼神炙熱:“以后跟著你,上了戰場,有殺敵的機會,多給我!”
許青白扶起龔平,幫著他緊了緊袍子衣領,笑著問道:“如今心里就剩下這點事兒了?”
龔平點點頭:“想明白了,其它什么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都能放得下,如今唯有一事,我要殺敵,我要替我哥報仇!”
與龔平并肩而行的許青白,抬頭望了望這漫天大雪,此時下得又厚又密,遮天蔽日
他側著頭,對著身邊說道:“總會有雪霽天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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