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名叫林山塢的小鎮,再回那座桑麻村。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當年的青衣幫已經不見了蹤跡。
皎月落海,星辰四散。
因為沒了青衣幫的接濟,斷了經濟來源,當年的那些孤兒獨老們,隨后不久便離開了村子,又重新跑到外面討生活去了。
進了村子,許青白走過村口那座簡陋的學堂,說是學堂,其實就是搭的幾間茅草棚子。
幾年時間過去,這里經不起風吹日曬,垮塌了大半,如今空空如也,再也聽不到瑯瑯讀書聲。
許青白當年曾在此當過一小段時間的小夫子,替那群頑童啟蒙,教他們識字。
看著已經荒廢的學堂,許青白實在是有些揪心。
要不是當年那伙土匪作亂,憑借著青衣幫蒸蒸日上的發展勢頭,如今的桑麻村指不定會有多熱鬧…
孝老撫幼,又該是怎么一副其樂融融的盛世光景!
走過那座昔日的議事大堂,只見大門緊鎖,就連掛在門上的鐵鎖都已生銹,顯然久不曾有人進出。
許青白站在門外,久久出神。
他仿佛置身于當年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橘黃的燈光里,青衣幫眾人正在升堂議事。
大青衣薛亞蘭嘴角含笑,坐在中央…
光頭漢子張小竹與那文弱書生分坐兩側…
然后是徐瞎子,老賬房幾人,圍在一起,有說有笑…
堂門口,不時還有人影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一張張面孔,浮現在許青白的腦海里
栩栩如生,恍如昨天!
許青白記起剛進村的那頓飯,一大群漢子,為了多攢錢,圍著一桌子的青菜蘿卜,吃得津津有味…
許青白也記得離開的時候,學堂的孩子們趴在村口籬笆上,與他揮手道別,薛亞蘭帥氣抱拳,說了那一聲“珍重”…
“許青白!”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將許青白拉回到了現實中。
許青白循聲望去,眼前一亮。
“真的是你嗎?你回來了?”
一位老者,老態龍鐘,彎腰駝背,拄著根拐杖,費力地走過來。
正是當年學堂里教書的那位老夫子,多年不見,已經垂垂老也,成了眼前這副風燭殘年的模樣!
老者邊走邊咳嗽,高興說道:“我先前看到有人進了村子,但又不確定是不是你,沒想到試著喊了一聲,果真是你回來了…”
許青白上前將他扶住,高興說道:“張夫子,你居然還在村子里…”
“走走走,別在這兒站著說話,去我屋里坐坐!”張夫子握著許青白的手,激動相邀。
三人跟著他進了屋,張夫子點燃火塘,幾人坐下來好一陣寒暄,許青白這才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當年,隨著青衣幫遭劫,整個村子樹倒猢猻散。一眾主力除了蘭劍、徐瞎子兩人外,盡數隕落。等徐瞎子回村子里搬去救兵,可為時已晚,只見到了一地的尸體。
因為擔心那伙土匪會來斬草除根,也為了不連累桑麻村,剩下的眾人紛紛選擇遠走,四散他處,隱匿蟄伏。
張夫子說道:“前年,蘭小子曾經找回來過,要不是他扔下幾包銀子,我們這些老骨頭,可能就熬不過那個冬天了…”
許青白問道:“鏟除那伙土匪后,就沒人提議過重建青衣幫嗎?”
張夫子搖搖頭:“當年那一戰,殺掉的是人,滅掉的是心,經過那件事,茍延喘息活下來的人,再也沒有那股心勁了!”
張夫子笑了笑,有些自嘲地接著說道:“就比如說我吧,你看我如今這副樣兒,又如何還能教得了學生!光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有什么用?不過是一種求之不得的自我安慰,一種自欺欺人的拙劣手法罷了,試問,一匹皮包骨頭的垂垂老馬,何以千里?恐怕也就只剩下志在千里了!”
許青白聽到這些,唏噓不已。
張夫子說到這里,可能是覺得在年輕人面前,老說這些暮氣沉沉的話不合適,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蘭小子倒是有出息,當年大難不死,然后便成了大宗門里的弟子,嘿!還真讓他混出了個名堂來!”
許青白笑道:“要不怎么說莫欺少年窮呢!”
張夫子此時也露出一抹老懷欣慰的笑容,說道:“蘭小子人機靈,腦袋轉得快,這份機緣,是他該得的…”
許青白說道:“有時候,怕就怕他聰明反被聰明誤…”
蘭劍是那種能把自己的頭腦優勢發揮到極致的人,但自古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許青白擔憂他會不小心走上岔路。
張夫子緩緩點頭。
同樣是聰慧,相比之下,許青白就要溫和許多。
如果蘭劍是一顆璀璨的寶石,光芒閃耀,鋒芒畢露。
那么許青白便是一塊羊脂美玉,樸實質華,溫潤內斂。
……
火塘里火星漸小,天色漸晚。
張夫子緊了緊身上的棉襖,說年紀大了,身子骨經不起凍,便告辭下去休息了。
屋里簡陋,也沒有多余的床鋪,許青白便讓龔平出去再抱點柴回來,準備就在火塘邊枯坐到天亮。
龔平一走,火塘便只剩下許青白與李浩杰兩人了。
過了這么多年,李浩杰還是那個樣子,平時話不多,很少自己找話說。但話以希為重,時不時從他嘴里漏出幾個字來,往往又很精辟。
這邊,許青白主動挑起話頭,問道:“你在書院隨董夫子學習仁道?”
李浩杰點頭說道:“董夫子學識淵博,這些年,才算是學到了一些皮毛而已。學海無涯,寤寐以求之。”
許青白點頭,說道:“求學路上,當有此心!你能有這樣的想法,說明你已經登堂入室了。”
李浩杰說道:“表哥,可惜你沒走儒家的路子,我覺得,你要是一心讀書的話,成就一定不低...”
許青白說道:“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路要走,我有我的原因,儒家成圣之路,我等不起,也不適合!”
李浩杰盯著火塘里的火星,問道:“是不是單單一個儒家圣人的身份,還不足以讓你干成那件大事?”
對于李浩杰,許青白沒什么不能說的,便如實說道:
“我之遭遇,自當年父親失蹤而起,從此以后,身不由己,命運多舛。我之師門,一門三圣人,外加一個可能隨時都可能入圣的賢人,卻數十年都解不開一個謎團,沉冤不昭。父親走了,母親走了,先生走了,甚至黃雅都被奪走了,對我來說,只有迅速變強,才能有一線的生機,才能保護好身邊的人!”
“那些人究竟是誰,他們究竟要干什么,我直到現在都不清楚,他們可能是一個門派,也可能是一個聯盟組織,現在看來,還有可能有偽神邪魔參與其中,但不管他們是什么底細,他們都不可能讓我清清靜靜讀書!”
李浩杰轉頭說道:“我也覺得你的選擇是對的!你如今成為了劍修,又是純粹武夫,你就只管在劍道和拳腳這兩條路上,一心去登峰攀頂!你不只是一個人,我們幾個都將是你的左膀右臂。等真到了撕破臉的那天,文有沈月和我,武有蘭劍助拳,另外,還有小胖子負責出銀子搖人...到時候,咱們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干他娘的!”
許青白心中一暖。
有些話,縱然別人不說,但自己知道。
有些話,縱然別人不說自己知道,但一旦說出口,還是會感動得稀里嘩啦。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吐露又是另一回事!
你說帶我去看花,我知你深意,你知我情意。花兒就在那兒,很美,我本可自己摘下一朵戴在頭上,但又哪及你親手為我摘下?
有的時候,遺憾可能僅是,我以為你知道所以沒說,你見我不說所以猶豫。
所以,人生苦短,珍惜當下
趁著青春仍未逝,與一往情深的人說喜歡。
趁著父母還健在,與牽腸掛肚的人說思念。
趁著子女尚聽話,與視如珍寶的人說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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