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隊全體轉向,隊列整齊,步伐沉穩,魚貫而出。
出了校場,又出了軍營,雞鳴城內早已宵禁,就連城門口守夜的城防營士兵都被提前支開。
街道上寂靜無聲,四周一片漆黑。
百人隊不舉一火,不挑一燈,頂著夜幕,后面的士兵踏著前面一人的腳印,小跑快步,悄悄出了城門,很快就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
等到拂曉時分,眼見天光朦亮,百人隊已經潛伏進一片密林休整。
此次行動,為了隱蔽行蹤,百人隊所有人一律輕裝簡行。全隊上下,不牽馬,不上甲,甚至炊事器具都沒有攜帶,就沒考慮過要埋鍋造飯,制造煙火。每個人都背了七天的干糧在身上,極其輕便,都是些炒熟的小米和肉干等干貨,重量輕,易保存,方便攜帶。
百人隊按照既定的方案,這幾日都要晝伏夜出,為的是保險起見,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敵人眼皮子底下去。
此外,一路行軍途中,圍著百人隊,前后左右,各個方位都派出去了偵查暗哨,五里一哨,一直前出到二十里遠。如同是在百人隊的四周,撒出一張嚴密蛛絲大網,其間,如果有任何一個點上,出現風吹草動,那么這張蛛網都將會連帶著,一起振動。
綠柳營本來就是此中滲透偵查的行家里手,如今整整一個百人隊,清一色的探馬兵來配合著做此事,大家分工好了以后,令行禁止,各司其職,一切都有條不紊。
密林中,百人隊以伍為單位,兵卒席地而坐,散而不亂,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許青白用嘴撕扯下一塊餅,包在嘴巴里用力地咀嚼。可是那餅又硬又干,嚼了半天,只覺得腮幫子生疼。
他灌了一口水,合著嘴里的餅一同咽下,伸手將水壺遞給旁邊的龔平。
龔平笑嘻嘻地接過水壺,仰頭咕嚕咕嚕地開始一陣猛灌。再旁邊的蔣大富有些著急了,他生怕被龔平喝完了沒自己得份,一把搶過龔平手里的水壺,罵道:“都讓你一個人喝了,懂不懂點尊老愛幼!”
龔平呵呵說道:“我說老蔣啊,你搶個球啊,要是不夠,待會兒小爺我給你尿點熱乎的就是!”
正在喝水的蔣大富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他縱橫“懟場”多年,深諳其中精髓,怎么可能落了下風,讓龔平這個憨貨占了自己便宜!
只見他云淡風輕地將水壺遞給馮萬年,對著龔平說道:“我倒是夠了,估計老馮也湊合著差不多,你那雀兒夠不夠長?說不定待會兒還真得伸進去尿一壺,先讓你哥嘗嘗味兒?”
龔平聞言,那個恨得啊,牙癢癢!
旁邊的龔順幾步走過來,又一巴掌拍在龔平后腦勺上,罵道:“小兔崽子,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龔平氣鼓鼓的,他對著自己這位哥哥不敢還口,更不敢還手!他覺得有些委屈,時常會感覺到“孤立無援”,他搞不懂哥哥為什么經常要胳膊肘往外拐,為什么常常要幫理不幫親?!
上次二愣二楞地去慫恿許青白接受伍里的“洗禮”,事后他才知道,小丑原來是自己!伍里有狗屁的傳統,有狗屁的傳承,一切都是蔣大富的惡作劇,虧自己當年還洗得那么高興,洗得那么賣力!那狗日的老烏龜,當時還一本正經地跟自己說什么口口相傳來著,如今看來,這些都是恥辱??!
當年,自己搶著從他們幾人手里取過衣服的時候,自己這位哥哥也只是笑了笑,沒吱聲,看他的眼神有些耐人尋味。他當時甚至有一種錯覺,哥哥是不是看到他那般“懂事”了,覺得他真的已經長大了,也能夠撐起一片天地了,所以才笑得那般“老懷欣慰”!
他歡天喜地地洗完一大盆衣服,還有蔣大富“不小心”夾帶進去的一條內褲,哥哥只是冷眼旁觀,都沒有制止自己,這讓他有些沮喪。咋的了,咱倆親兄弟,關系還比不上你伍里的一群老哥們了?!
龔平撇撇嘴,瞬間沒了脾氣。他雖然二楞二楞的,不過好就好在是一個沒有隔夜仇的妙人。就算天塌下來了,他也是萬事不操心,該吃吃,該睡睡,一輩子沒愁個什么,也沒求個什么!
龔平為了避免尷尬,他轉頭對著許青白,另起了一個話頭,問道:“我說伍長,這次是你第一次出任務,什么感覺,心里緊張不,怕不怕?”
正看著熱鬧的許青白,說道:“緊張有一點,害怕還談不上。”
龔平嘖嘖嘖地說道:“實戰可是和上次的演練不同,遇見了,都得真槍實彈地干,兇險著呢!”
許青白點點頭。
龔平又問道:“伍長,你殺過人沒有?”
許青白又搖了搖頭。
龔平頓時有了一絲優越感,他貌似對這個自己預料之中的答案比較滿意,仰頭看天,僅僅是“哦”了一聲。
許青白笑罵道:“你殺過?幾個?”
只見龔平漫不經心地轉頭過來,也不說話,輕飄飄地伸出了兩個手指頭。
許青白問道:“第一次殺人時,是什么感覺?”
龔平跑到許青白身邊盤腿坐下,說道:“上次咱們伍里出任務,也是跑到對面境內去偵察敵情,被人給堵著了。我當時也來不及多想,反正就跟著大家一起,跟對面干上了。當時倒沒什么感覺,只是砍翻了兩個后,我癱坐在地上,等到我哥過來扶起我的時候,才想起來有些后怕。那感覺,不好也不壞!”
許青白盯著龔平,要認真聽他說完。
龔平接著說道:“說不好吧,是因為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兩人的模樣,長得很普普通通的,就跟咱們一個樣兒,看著也是個老老實實的小兵小卒??墒?,現在想想,他倆也都是哪個老人的兒子,或者哪個女子的丈夫,哪個孩子的父親,就這樣眨眼沒了,讓人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p>
龔平,繼續說道:“說不壞吧,是因為雙方短兵相接,都沒有了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形勢,我要是不殺了他們,我自己便活不成了。而眼下,他們死了,我還活著,所以也不壞!”
他長長嘆息一聲,說道:“這不,那次老羅就沒能活著回來,如今尸首估計都被野狗給啃沒了吧!”
許青白認真聽著,沒有打斷龔平,臉上有一些鄭重。
倒是哥哥龔順走過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兩軍交戰,咱們當兵的也管不了那么事,顧不及這么多情,職責所在,只管上陣奮勇殺敵便是。”
旁邊的馮萬年擔心許青白想太多,不放心地說道:“等到了陣前,誰又有功夫去分清對面的人是善是惡,該殺不該殺?!可千萬不要有婦人之仁,不然,只會害了自己,害了一幫兄弟手足!”
許青白對著馮萬年點點頭,示意自己分得清輕重,讓他們不要擔心。
他只是有些感慨,這世上,有些事兒,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理所當然,那么順理成章,其背后的滄桑與心酸,又有幾個人能夠真真切切地看得到,體會得到?!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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