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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潑盆傾,天地晦暗。
泥濘的修羅場上,赤、黑、黃三色大纛在狂風中繃緊如鐵,旗下兵刃寒光與血色交織,森然殺氣凝成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
尸骸枕藉的泥淖成了巨大的棋盤,楊炯殘破的赤甲螭吻、藤原道長玄黑的五七桐紋、一條天皇明黃的十六瓣菊御紋,三方如同三頭疲憊卻兇性未泯的巨獸,在血雨腥風中喘息著,互相投以最深沉的警惕。每一滴冰冷的雨水砸落,都仿佛敲在緊繃欲斷的心弦之上。
藤原道長端坐于神駿的黑鹿毛戰馬之上,聞聽天皇之語,布滿風霜溝壑的臉上毫無波瀾,唯有那雙閱盡世情、洞察人心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譏誚。
他微微欠身,聲音洪亮卻不帶多少溫度:“陛下厚恩,老臣銘感五內!誅殺國賊,乃臣子本分,義不容辭!”
話音未落,他卻并未如天皇所期待那般揮軍向前,反而右手輕輕一抬。身后肅立的藤甲軍陣紋絲不動,如同黑色的磐石,唯有前排數百張強弓悄然上弦,森寒的箭鏃并非指向楊炯,而是斜斜揚起,隱隱籠罩了戰場上空,更將悄然向藤原軍陣側翼移動的李澈與白糯二人納入射界范圍。
“只是……”藤原道長話鋒一轉,捋了捋被雨水打濕的銀須,目光掃過螭吻營那幾門黑洞洞、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炮口,語氣帶上幾分“誠懇”的憂慮,
“陛下明鑒!此獠火器犀利,尤擅炮擊。老臣觀其陣勢,雖疲敝,然困獸猶斗,炮口隱然指向吾軍。若貿然強攻,恐其臨死反噬,玉石俱焚,徒增我神國兒郎傷亡,反令陛下之禁衛平添風險。
不若請陛下神威天兵先行壓上,挫其鋒銳,老臣親率藤甲死士,必從側翼雷霆一擊,斬將奪旗,以全陛下天威!”
他字字句句為天皇著想,實則將燙手山芋原封不動拋了回去,更點明楊炯炮火猶在,威脅未除,擺明了坐山觀虎斗之心。
天皇臉色瞬間陰沉如水,指甲幾乎摳進冰冷的城垛石縫之中。他心中怒罵藤原道長老奸巨猾,面上卻強壓怒火,聲音更顯急迫:
“愛卿多慮!朕觀其炮身泥濘,彈藥必已告罄!正是建功立業之時!莫非……愛卿要坐視國賊喘息,貽誤戰機不成?”最后一句,已帶上誅心之問的凜冽寒意。
藤原道長恍若未聞天皇的怒意,目光反而越過混亂的戰場,投向那桿屹立在尸山血海中的“螭吻”帥旗,朗聲開口,語氣竟帶上一絲故舊般的唏噓:
“梁王世子當面!一別經年,令尊梁王殿下,安泰否?昔年扶桑板蕩,多蒙梁王府扶持,老朽方能立此基業,此恩此德,藤原氏上下,未曾或忘!”
他絕口不提戰場廝殺,反而敘起舊情,姿態放得極低,言語間將藤原氏與梁王府昔日的主從關系點得清清楚楚。
楊炯渾身浴血,甲胄殘破,拄著長刀“角宿”挺立于陣前,雨水混著血水從下頜滴落,眼神如冰封的寒潭,死死盯著藤原道長那張看似懇切的老臉。
父親名號被提及,更勾起他心中滔天怒火。正是此獠,坐視麟嘉衛兄弟被天皇屠戮。
王府的規矩,叛徒,必須死!
然而,眼角余光掃過身邊僅存的、人人帶傷、疲憊不堪的螭吻兄弟。楊炯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血腥與硝煙味的濕冷空氣,強迫自己冷靜。
藤原道長與天皇的裂痕,方才那番暗藏機鋒的對話已昭然若揭。這老賊此刻示弱示好,無非是怕自己這三千殘軍臨死反撲,更忌憚城頭天皇的三萬禁軍黃雀在后。他需要藤原的力量牽制天皇,但絕不能輕信這反復無常的老狐貍。
“哼!”楊炯上前一步,聲音冷硬如鐵石相擊,穿透風雨,“家父身體硬朗得很!只是當年親手扶持的‘忠犬’,竟成了噬主反噬、坐視盟友被屠的白眼狼,氣得肝疼呀!”
楊炯毫不留情,直斥藤原背信棄義。與此同時,他負在背后的手,三指并攏,迅疾地做了幾個隱秘的手勢。
身后不遠處的李澈,清眸微閃,瞬間領會。她身形如風中白蓮般看似不經意地微微側移,足尖輕點濕滑的泥地,緩慢靠近。白糯亦如影隨形,青色身影微微低伏,錯彩長劍藏于肘后,劍尖斜指地面,氣息內斂,卻如即將撲擊的神鹿,氣息牢牢鎖定藤原道長。
藤原道長對楊炯的怒罵置若罔聞,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沉痛而“誠懇”的表情。
然而,當李澈與白糯移動的軌跡剛剛越過安全線時,他眼中精光乍現,猛地一揮手,動作快如閃電。
“年輕人,莫要沖動!老夫的箭可不長眼!”厲喝聲中,他身后早已蓄勢待發的數百藤甲弓手同時松弦。
“嗡——!”
數百支勁矢撕裂雨幕,帶著凄厲的尖嘯,并非射向楊炯本陣,而是精準無比地覆蓋了李澈與白糯前方五尺之地。箭矢深深釘入泥濘,濺起渾濁的水花與血泥,形成一道觸目驚心的死亡警告線。箭尾翎羽兀自嗡嗡震顫,殺氣凜冽逼人。
李澈與白糯身形驟然定住,距離那排兀自顫動的箭矢不過咫尺之遙。白糯眼中寒芒一閃,錯彩劍嗡鳴欲出,卻被李澈一個眼神止住。李澈白衣飄然,立于箭前,景鎮古劍斜指,雨水順著劍尖滴落,面容清冷如故。
楊炯瞳孔微縮,抬臂制止了身后因驚怒而欲動的將士。他目光如刀,刺向藤原道長,聲音壓抑著狂暴的怒意,字字如冰錐:“藤原道長,廢話少說!劃下道來!本侯沒工夫聽你在此惺惺作態!”
“哈哈哈!好!爽快!”藤原道長放聲大笑,笑聲在肅殺的戰場上空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收住笑聲,身體前傾,隔著重重雨幕,目光死死攫住楊炯:“世子快人快語!你我皆是明白人!如今一條小兒坐擁堅城三萬精銳,虎視眈眈!老夫麾下兒郎雖眾,然強攻之下,焉知不會落的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他手指猛地指向城頭那抹刺目的明黃,聲音陡然轉厲:“你我合則兩利,分則兩害!何不摒棄前嫌,以你螭吻之火炮開道,以我藤甲之精銳破城!事成之后,倭國疆土,你我二分天下!老夫只要本州關西之地,其余盡歸世子!如何?”
“二分天下?”楊炯嘴角扯起一個冰冷的、充滿譏誚的弧度,直視藤原道長那寫滿“誠意”的老臉,“藤原道長,你就不怕你我合力破了這平安京,轉頭我就用剩下的大炮,送你去見你那所謂的八百萬神明?卸磨殺驢的把戲,你玩得,我就玩不得?”
藤原道長臉上的“誠懇”瞬間凝固,轉而露出底下深藏的陰鷙與忌憚。他沉默了一瞬,這短暫的一瞬,空氣仿佛凍結,只有雨聲嘩嘩作響。
藤原道長眼中光芒劇烈閃爍,似乎在急速權衡利弊,最終,那副“誠懇”的面具又重新戴上,只是聲音低沉了幾分:“世子,你會嗎?”
他緊緊盯著楊炯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的動搖,“倭國貧瘠之地,于雄才偉略如世子者,不過彈丸!世子所求,無非血仇得報!而你的仇人,此刻就在那平安京城中,高踞御座之上!”
他猛地張開雙臂,如同擁抱整個戰場,指向平安京城頭,“你我聯手,破城只在頃刻!老夫以藤原氏榮耀起誓,破城之后,一條小兒及其黨羽,任由世子處置!老夫絕不插手!只求與世子共襄盛舉,共享此勝!”
“共享此勝?”楊炯冷笑,聲音如寒鐵摩擦,“藤原道長!我麟嘉衛兄弟的英魂,你以為,憑你幾句空口白話,就想一筆勾銷?”
藤原道長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最后一絲偽裝的平和徹底消失,只剩下老辣政客的冰冷算計。
他挺直腰背,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赤裸裸的威脅:“楊炯!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夫顧念舊情,方與你在此周旋!今日之勢,老夫若抽身離去,倭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而你呢?”
他手指猛地戳向楊炯身后那支沉默而疲憊的赤甲軍隊,“區區不足三千殘兵,甲裂刃卷,炮藥將盡!你真以為能憑一腔血氣,硬撼一條小兒三萬養精蓄銳的虎狼之師?螳臂當車,自取滅亡!老夫最后給你一次機會!是合則兩利,共誅國賊,還是玉石俱焚,讓你這螭吻營,今日盡數葬身于此,為你的固執陪葬?!”
“侯爺!”張峻悄然靠近楊炯身側,聲音壓得極低,語速飛快,“炮位已依令調整!角度可覆蓋戰場西南及東南退路!可炮藥僅余三輪齊射之量!若天皇軍出城,或藤原軍猛撲,重炮恐難帶走!”
楊炯面沉似水,下頜線條繃緊如刀削。
藤原道長的威脅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神經。這老狐貍吃準了自己彈藥將盡,兵力枯竭的窘境。他所謂的合作,就是要自己先耗盡最后的炮火去轟擊平安京,一旦炮聲停歇,他就能探出自己炮火到底剩下多少,螭吻營失去最大的威懾,這老賊翻臉比翻書還快,他與天皇,若是在演雙簧,那自己必然陷入絕境。
楊炯自始至終都沒有信任過藤原道長,一個反復無常之人,絕不值得信賴,更何況是這決死之境。眼下唯一生機,便是趁著三方僵持,藤原道長也忌憚天皇而不敢全力出手之際,集中所有力量,向東南方向藤原軍陣相對薄弱的結合部突圍,與麟嘉衛主力兵合一處,再圖復仇。
決斷已下,楊炯眼中厲色一閃,不再看藤原道長那張令人作嘔的老臉,手臂猛地抬起,就要下達那關乎全軍生死的突圍命令。
就在他喉頭滾動,第一個音節即將沖破唇齒的剎那。
“轟隆隆隆……!”
劇烈的、不同于炮聲的轟鳴自遙遠山巒方向滾滾而來。那是成千上萬馬蹄踐踏大地發出的恐怖聲浪,沉悶、狂暴、帶著踏碎山河的氣勢,瞬間壓過了戰場上的風雨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間打破了戰場那令人窒息的僵持。
三方所有人,無論是城頭俯瞰的天皇,陣前對峙的藤原道長、楊炯,還是疲憊待命的士卒,盡皆愕然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只見西方那片連綿起伏、被雨幕籠罩的黛青色山巒隘口處,一道洪流正以決堤之勢洶涌而出。
當先一騎,快如離弦之箭。馬上老將,須發戟張,盡染風霜,卻無半分頹唐,一身藤甲被雨水沖刷得油亮,手中一柄長柄剃刀揮舞如風,正是藤原氏悍將藤原平。
他身后,約千余藤甲兵緊緊跟隨,人人臉上帶著長途奔襲的疲憊,更有一股被追殺的驚怒與決死一搏的瘋狂。
而緊咬著這千余藤甲兵身后,如同跗骨之蛆、又如一片無邊無際的死亡陰云般壓來的,是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
近萬武士,從頭到腳,包裹在一種毫無紋飾、毫無反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漆黑布甲之中。連他們手中的長太刀,刀身都呈現出一種暗啞的、微帶弧度的幽光,刀刃開鋒處則是一線令人心悸的慘白。
他們臉上覆蓋著同樣漆黑的鬼面獠牙覆面,只露出一雙雙冰冷、麻木、毫無生氣的眼睛,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惡鬼。
行動間,無聲無息,卻又迅捷如鬼魅,數萬人奔騰,竟無多少呼喝喧嘩,只有沉悶如雷的腳步聲與刀鞘碰撞甲胄發出的輕微“嚓嚓”聲,匯聚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殺伐之音。
影武者,天皇深藏的最后利刃。此刻,竟被藤原平意外引出,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直撲戰場而來。
這驚天之變,讓戰場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藤原道長看清當先之人,再目睹那鋪天蓋地、散發著無盡死寂氣息的黑色洪流,饒是他城府深如海,此刻也駭然失色,失聲驚呼:“藤原平?!你……你身后是何人?!”
藤原平人未至,那炸雷般的咆哮已挾著無邊的憤怒與狂傲,先一步滾過戰場:“家主!!是天皇老兒的影武者!藏于近江鬼哭澗,被某家巡山撞破。這群見不得光的鬼崽子想殺人滅口。
哈哈哈!追了老子三天三夜,從近江遛到這京都。想滅口?老子先帶他們來見見光,給家主助助興!”狂笑聲中,充滿了對身后追兵的極端蔑視與戲耍成功的快意。
“影武者?!鬼哭澗?!”藤原道長腦中如驚雷炸響,瞬間貫通了一切。
天皇表面上倚重三藩,暗地里卻早早在近江深山藏有私兵,這分明是要在剪除三藩后,順手也將他藤原氏連根拔起,自己之前所有的算計,在對方這張深藏不露的底牌面前,顯得是稍遜一籌。
城頭之上,一條天皇在看到那無邊無際的黑色洪流出現的剎那,臉色已由陰沉轉為一片駭人的慘白。當藤原平那如同宣告般的怒吼響徹戰場,他最后的底牌被徹底掀開,極致的震驚與狂怒瞬間沖垮了帝王的儀態與冷靜。
“廢物!全都是廢物!一條弘治!!”天皇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垛,身體前傾,脖頸上青筋暴跳,對著下方那黑色洪流的最前端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完全走了調,尖銳刺耳,“誰讓你把他們帶出來的?!朕的命令是潛伏!潛伏!你這蠢貨!”
然而,他的怒吼在萬馬奔騰的轟鳴與藤原平囂張的狂笑面前,顯得如此微弱無力。
更何況,那統率影武者的將領,一條弘治,此刻早已被藤原平徹底激怒,胸中憋了三天三夜的滔天怒火與羞辱,如同火山般噴發。他追著這千把人滿山遍野跑了三天,被對方層出不窮的陷阱和小股襲擾搞得焦頭爛額,折損人手,早已視藤原平為必殺之敵。
一條弘治猛地拔出腰間的漆黑長刀,刀鋒直指前方倉惶轉向、試圖匯入藤原道長本陣的藤原平,聲音因極致的殺意而嘶啞變形,如同惡鬼咆哮:“殺——!片甲不留!碾碎他們!!”
“殺——!!!”
近萬影武者那壓抑了三天的殺意與憋屈,被這命令徹底點燃。雖然依舊沉默,但那死寂的黑色洪流驟然加速,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帶著碾碎一切的恐怖氣勢,狠狠撞向藤原平那一千藤甲兵,漆黑的刀光瞬間匯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混賬!一條弘治!你敢抗旨!!”城頭天皇目睹此景,雙目瞬間赤紅如血,幾乎要瞪裂眼眶。他最后的底牌,他寄予厚望的奇兵,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完全失控,直接撲向了他本想暫時利用的藤原軍。這突如其來的混戰,徹底打亂了他黃雀在后的所有布局。
藤原道長哪里還顧得上與楊炯的談判?他看得分明,那一萬影武者絕非普通軍隊,其裝備之精良,行動之詭秘迅捷,殺意之純粹冰冷,遠超他麾下藤甲精銳。這絕對是天皇準備用來對付他藤原氏的致命殺招。
如今被藤原平意外引出,天皇震怒,那統兵的一條弘治更是殺紅了眼。此刻若還留在此地,他這一萬藤甲軍,必將陷入天皇禁軍與影武者的夾擊之中,死無葬身之地。
“撤退!!”藤原道長再不復之前的從容鎮定,聲音因驚懼而尖銳變調,幾乎破音,“全軍聽令!后隊變前隊!撤!快撤!!”他猛拽韁繩,胯下神駿的黑鹿毛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嘶鳴。
楊炯眼中精光爆射,這突如其來的劇變,簡直是天賜良機。藤原平意外引來天皇的影武者,不僅暴露了天皇的陰毒后手,更讓藤原道長瞬間成了驚弓之鳥。
三方脆弱的平衡被徹底打破,混亂已生。此刻不趁亂突圍,更待何時?更要緊的是,絕不能讓藤原道長這只老狐貍輕易脫身,必須讓他也嘗嘗被拖入泥潭的滋味。
“炮隊!!”楊炯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絕地反擊的狂飆與狠厲,瞬間壓過戰場喧囂,“目標!影武者前軍與藤原老賊后軍銜接處!高爆開花彈!給老子狠狠地炸!”
“得令!!”炮隊指揮官嘶吼回應,令旗瘋狂舞動!
“轟!轟!轟!轟!轟!轟——!!!”
螭吻營僅存的、調整好角度的十余門重炮,在這一刻發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兇猛的咆哮。炮口噴吐出長達數尺的橘紅色怒焰,撕裂昏暗的雨幕。炮彈帶著死神的尖嘯,劃出致命的弧線,精準無比地砸落在影武者如黑色潮水般涌來的最前鋒,與藤原軍倉惶掉頭、陣型散亂的后隊之間。
轟隆隆——!!!
地動山搖,火光沖天,爆炸的巨響瞬間吞噬了一切聲音。
炮彈落點為中心,方圓數十丈內,仿佛瞬間變成了熔巖地獄。高爆開花彈恐怖的威力被濕軟的泥地放大到極致,灼熱的氣浪混合著無數碎裂的淬毒鐵蒺藜、細小的鋼珠、燃燒的破片,如同來自地獄的鋼鐵風暴,向著四面八方無差別地瘋狂潑灑、席卷。
“噗嗤!噗嗤!噗嗤!”
“救命——!!”
凄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蓋過了戰場所有聲響,影武者的漆黑布甲,在近距離的爆炸破片和鋼珠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鐵蒺藜深深嵌入肉體,鋼珠穿透甲胄縫隙,火焰點燃了浸透雨水的布帛。
無數黑影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或瞬間四分五裂,化作漫天血雨肉塊;或渾身冒火,慘叫著在泥濘中翻滾;或被沖擊波高高拋起,再重重砸落,筋斷骨折。
藤原軍的后隊同樣遭了池魚之殃,背對爆炸的藤甲兵被狂暴的氣浪狠狠掀飛,沉重的藤甲成了累贅,許多人被飛濺的破片鋼珠擊中背心、后腦,撲倒在地,再無聲息。戰馬受驚,嘶鳴著瘋狂踐踏,將本就混亂的陣型徹底攪成一鍋爛粥。
一條弘治正揮舞黑刀沖在最前,猝不及防之下,坐騎被一枚飛濺的灼熱破片削斷前腿。戰馬慘嘶著轟然栽倒,將他狠狠甩飛出去。若非身邊親衛拼死撲救,用身體擋住后續飛射的鋼珠鐵雨,這位影武者統領當場就要殞命。
他灰頭土臉地從泥漿中爬起,頭盔歪斜,鬼面覆面碎裂了一半,露出半張因極致的憤怒和劇痛而扭曲猙獰的臉,嘴角溢血,目眥欲裂地望向炮火襲來的方向。
“藤原老賊!你還有如此手段?!”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怨毒咆哮,這三天被藤原平遛狗的憋屈,加上此刻被炮火重創的劇痛與恥辱,徹底點燃了他靈魂深處的暴虐。
“給我殺!殺光叛賊!!”他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將這老奸巨猾的藤原道長及其藤甲兵碎尸萬段。
炮擊驟停,濃烈的硝煙混合著血腥與焦糊味,彌漫在戰場西南角,影武者同藤甲兵瞬間糾纏在一處,殺聲震天,難解難分。
“全軍聽令!”楊炯沒有絲毫猶豫,長刀“角宿”直指東南方被炮火短暫清空、又被混亂藤甲兵堵塞的缺口,聲音響徹全軍,“牛皋、張峻,開路先鋒!李飛護住左翼!蕭瑟瑟,吊射追兵!皮室軍斷后!目標東南!撤!快撤!!”
“吼——!!”絕處逢生的狂喜與對侯爺決斷的絕對信任,讓疲憊不堪的螭吻殘軍爆發出最后的氣力。
“攔住他們!!”城頭天皇眼睜睜看著楊炯竟要趁亂脫身,甚至臨走前還狠狠坑了藤原道長和影武者一把,氣得幾乎吐血。
這三人爭做黃雀,到頭來竟然讓楊炯得了逞,這他哪里能忍,當即,天皇撕聲怒吼:“一萬先鋒!出城!給朕纏住楊炯!誰都別想走!”
沉重的平安京城門轟然洞開,養精蓄銳已久的一萬天皇近衛軍,身披精良的赤銅札甲,手持長槍太刀,如同開閘泄出的鋼鐵洪流,馬蹄聲震得大地顫抖,喊殺聲震天動地,向著螭吻營撤退的后隊,狂飆突進。
戰場,徹底沸騰。
亂!亂到了極致!
東南方,楊炯率螭吻殘軍浴血突圍,赤甲在泥濘中艱難移動。
西南方,藤原氏藤甲兵被近萬影武者糾纏,雙方陷入死戰。
影武者在一條弘治瘋狂的驅使下,一部分繼續絞殺藤甲兵,另一部分則調轉刀鋒,帶著對炮擊的刻骨仇恨,如同黑色的毒蛇,也噬向螭吻營側翼。
三方勢力,數萬大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撕咬,互為敵手。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怒吼聲、慘嚎聲、兵刃撞擊聲、戰馬嘶鳴聲、垂死的咒罵聲,匯成一片比地獄更恐怖的死亡交響。
雨水沖刷著泥漿與血水,匯聚成一道道猩紅的小溪。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每一寸土地都在被瘋狂爭奪。
所有人都殺紅了眼,理智被狂暴的殺戮本能取代,只知揮刀砍向眼前任何非己方衣甲的身影。螳螂、蟬、黃雀的角色在瞬息萬變的廝殺中瘋狂轉換,誰都想吃掉對方,誰又都成了他人眼中的獵物。整個平安京城郊,徹底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混亂旋渦。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點,殺戮如同沸騰的熔爐,將所有人都要卷入其中徹底焚毀的絕望時刻。
“轟轟轟——!!!”
三聲遠比螭吻營火炮更加沉悶、更加狂暴、仿佛來自九霄云外的恐怖雷鳴,悍然炸響。聲音之巨,竟短暫地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
天地為之失色,風云為之激蕩!
平安京城頭,所有守軍,包括目眥欲裂的一條天皇,都駭然抬頭。
只見三道赤紅色的、拖著長長尾焰的“流星”,如同天神震怒投下的滅世神罰,撕裂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帶著令靈魂都為之顫栗的厲嘯,以無可阻擋的毀滅之勢,朝著平安京那巍峨雄壯的門樓,狠狠貫落。
時間仿佛在剎那間凝固。
下一刻,轟隆隆隆——!
恐怖爆炸在平安京城頭轟然綻放,刺目的橘紅色火球瞬間膨脹,吞噬了城樓、吞噬了箭塔、吞噬了飄揚的十六瓣菊御紋大旗。堅固的條石城垛如同酥脆的餅干般被輕易撕裂、拋飛。
沉重的城門樓在令人牙酸的呻吟聲中轟然坍塌。磚石木梁如同暴雨般砸落城下,濃煙混合著烈焰沖天而起,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碎石、木屑、人體殘骸,如同海嘯般席卷城頭。
“護駕!!”凄厲到變調的尖叫響起。
就在第一發炮彈落下的瞬間,數道鬼魅般的黑影已從天皇身側的陰影中暴起。他們速度奇快無比,身上穿著與影武者類似卻更加貼身、隱現鱗紋的漆黑軟甲。
兩人猛地將呆若木雞的天皇撲倒在地,用身體死死覆蓋。
轟!轟!轟!
爆炸接踵而至,沖擊波和飛濺的碎石如同巨浪拍岸,覆蓋在天皇身上的兩名影衛首當其沖,身體如同被重錘砸中的西瓜般瞬間爆開,血肉碎骨混合著內臟,噴濺了被他們護在身下的天皇滿頭滿臉。其余幾名影衛也被狂暴的沖擊波狠狠掀飛,口噴鮮血撞在后方殘存的城垛上,筋骨盡碎。
“呃啊——!!”一條天皇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耳膜仿佛被刺穿,眼前一片血紅與熾白交織。
濃烈的硝煙、焦糊味和血腥味嗆入肺腑。他被爆炸的余波狠狠拋飛,重重摔在滿是碎石瓦礫的城樓廢墟之中。滾燙的碎石烙傷了他的皮膚,劇痛讓他瞬間清醒。
他掙扎著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如同煉獄般的景象:曾經象征皇權威嚴的城樓,已化為一片燃燒的廢墟。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忠心護衛他的影衛死狀凄慘。他頭上象征天皇身份的“立纓冠”早已不知去向,明黃的龍袍被撕裂,沾滿污泥和侍從的鮮血,狼狽不堪,極致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火……火器……這就是火器的真正威力?”他嘴唇哆嗦著,發出無意識的囈語。
就在這驚天動地的爆炸煙塵尚未散盡,城頭守軍陷入無邊恐懼與混亂之際。
平安京東面,那被炮火和廝殺蹂躪得如同鬼蜮的戰場邊緣,一座被血雨浸透的矮丘之上。
一騎,如血染的驕陽,破開沉沉的雨幕與硝煙,傲然出現在山巔。
馬上之人,身披一襲赤紅如火的麒麟吞天鎧,甲葉并非尋常鱗片,而是一片片精心鍛造、形如麒麟怒張鱗片的赤銅甲葉,在昏暗天光下流轉著暗沉卻無比奪目的血芒。
肩吞是兩顆猙獰咆哮的麒麟首,護心鏡則是一面昂首向天的完整麒麟浮雕。雨水沖刷在鎧甲上,非但不顯狼狽,反而如同為這浴血戰神披上了一層流動的血色戰衣。
女子手中是一桿丈八點鋼亮銀槍,槍身筆直如擎天之柱,槍尖雪亮,三棱透甲錐在雨水中閃爍著刺骨的寒芒,一縷殷紅的血纓在風中獵獵狂舞。
最動人心魄的是她跨坐馬上的身姿,雙腿修長而有力,緊夾馬腹,腳蹬赤銅麒麟踏云靴,仿佛與胯下那匹神駿異常、通體烏黑唯有四蹄雪白的“烏云踏雪”駿馬融為一體。腰背挺直如標槍,透著一股撐天拄地、睥睨八方的雄渾氣魄。
雨水順著她線條剛毅卻不失英秀的臉頰滑落,鳳目含煞,眸光如兩道冰冷的閃電,掃過下方混亂如沸粥的戰場,掃過那燃燒坍塌的平安京城樓,最終,定格在浴血奮戰的螭吻赤旗之上。
眼見楊炯投來驚喜的目光,楊渝見他還算完好,瀟灑的點了點頭。手中那桿亮銀槍,猛地向下一壓,槍尖直指下方那如同巨大傷口般的平安京。
清越冰冷、卻蘊含著無上威嚴與穿透力的聲音,如同九天鳳鳴,響徹云霄:“麟嘉衛——!”
“吼——!!!”
回應她的,是山呼海嘯、撼天動地的戰吼。聲浪如同實質的狂潮,自那矮丘之后,自兩側的山林之中,轟然爆發。
只見漫山遍野,如同赤色的怒濤決堤。無數身披赤紅色麒麟服的精銳戰士,如同沉睡的火龍蘇醒。
麒麟服上,以金線繡成的麒麟張牙舞爪,怒目圓睜,在沖鋒中仿佛活了過來,欲要噬天裂地。
刀槍如林,寒光映日。戰旗獵獵,赤底金麟,傲視蒼穹。一股百戰余生、鐵血鑄就的慘烈殺氣,混合著復仇的滔天烈焰,沖天而起,令風云變色,鬼神驚避。
楊渝雙腿猛地一夾馬腹,烏云踏雪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她單臂舉槍,槍尖直刺蒼穹,聲音穿金裂石,帶著終結一切的決絕:“踏平平安京!復仇,就在今朝!”
話音未落,人借馬勢,馬借人威。那一人一馬,化作一道赤色閃電,裹挾著焚盡八荒的復仇怒焰,自山巔狂飆而下。
身后,是席卷天地的赤色麒麟怒潮。鐵蹄踏碎泥濘,踏碎尸骸,踏碎一切阻礙,帶著碾碎倭國國祚的恐怖威勢,向著那搖搖欲墜的平安京,向著那血仇的源頭,發起了最終的、毀滅性的沖鋒。
正是“甲光向日赤鱗張,蹄聲裂地鬼神藏。石破天驚逗豪雨,百獸驚惶走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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