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風陵渡就是潼關,客人也就到了長安府地界了……”
小老虎點了點頭,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來西北。
就連“潼關是關中的東大門”這句也是從書上看到的。
如今切身體會,才知道這話沒有一點虛言。
南邊那綿延不斷的山脈應該是秦嶺,北臨黃河天險。
草原異族若是南下長安,若想進入中原腹地,這是唯一的要道。
“船家,我今日若想直接到長安有沒有可能?”
船家笑了笑,眼神滿是關愛之情。
他若是對著關中漢子露出這個笑,兩個人肯定要打一架,因為這個笑是鴰貔的意思。
可小老虎的注意力全在黃河上。
“客人別多想了,潼關離長安兩百多里路,安安靜靜的趕路吧,好好的在潼關縣休息一下,后日就能到了。”
小撿愛死了這個敢說實話的船家了。
從京城到長安這一路,大老爺趕路的速度那真是快馬加鞭。
自己在京城是一個胖子,現在肚子都沒了。
自己先前沒飯吃的時候最羨慕那些挺著肚子的員外。
等成了書鋪子掌柜,手里有錢了,他就開始猛吃,先前沒錢買的,沒吃過的,他都要吃到膩。
別人有錢了買大宅子,買奴仆,恨不得床都是金子做的。
小撿沒這個愛好,他家里全是吃的。
如今京城里就差宮里的美食沒嘗試過,市面上有的,他都吃過。
會吃的人都會做,三味書鋪生意好有他的一半功勞。
無論窮書生,還是身著錦衣的士子
只要進了鋪子看書,不管買不買筆墨紙硯書籍,他都會悄悄地給人遞上糕點和茶水。
糕點就是他自己做的。
就連壓糕點的模具都是他親手雕刻出來的。
因為在三味書屋看書有糕點吃,那些外地來的學子在京城里感受到了店家的善意,他們會自發地替書鋪宣傳。
其實,也就一塊糕點而已。
小老虎覺得船家的話很對,反正已經到了,也沒必要太著急。
自己是來頒布旨意的,太落魄了會給小余令丟臉。
想著小余令見到自己時驚奇的模樣,小老虎就忍不住開心了起來。
余令小時候是那么的可愛。
不愛哭,瘦瘦小小的,安安靜靜的躺在自己的懷里,哪怕是當乞兒……
他的臉總干干凈凈的。
等到他大了些,吃的也就更多了,有時候根本就乞討不到吃的,那時候小老虎很想去當潑皮。
聽說那個來錢快。
可這一行“義氣”當頭,要入行就要先拜碼頭,然后去做一件大事。
所謂的大事分兩種,第一種對自己狠。
第二種就是對別人狠。
對自己狠有很多種,給自己來一刀,越狠越好,來彰顯你的義氣,證明你夠狠,有資格來吃這碗飯。
對別人狠就是做惡事。
做惡事也分很多,如果夠惡夠狠,你在這一行當就會越有地位,就會有人找你拜碼頭,跟著你混。
當初的小老虎很想去做。
小老虎覺得這個事地扁蛇最有說話的資格。
因為這一行當都知道他敢吃屎,吃的還不是一點,而是撐得打嗝。
雖然說這個事不光彩。
細細一想后那些人覺得這地扁蛇的確夠狠,這比捅自己一刀都狠。
能吃不算本事,吃飽才是人物。
因為地扁蛇……
如今京城地痞這一行當拜碼頭多了一個可行的行當。
有二桿子把敢吃屎當成自己高人一等的標準。
一句“我敢吃屎,你敢么”成了他“高人一等”宣言。
當初就在小老虎下定決心準備咬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嚼碎并吞下來拜碼頭時,小余令就大哭。
說什么也不讓自己踏出這一步。
寧愿餓死,也不愿意去當流痞。
小老虎很慶幸當初余令的阻止。
這一行進去是最容易的,出來就難了。
因為這一行是靠著做壞事來填飽肚子,每一次填飽肚子,就是深淵的下滑。
小老虎笑了笑。
那段日子的苦很重要,它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要做人上人,要帶著腦子做事,要好好地活著。
至于小余令……
小老虎愿意時時刻刻的相信他,這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失去他,自己活著沒有意義。
因為沒了念想。
余令不知道小老虎已經來了。
余令只知道大伯母上吊了,這個女人在自己的老宅自殺了,就死在自己先前讀書的那個書樓里。
余令后悔從武功衛所回來。
本來想著她是長輩,雖然有過不愉快,但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必要和她計較。
她若是再撒潑,自己再計較,結果都是自己丟人。
結果,人心是這般的惡毒。
她都死了,還要來惡心一下。
這點小心思余令明白,和往路上倒中藥渣的行為一樣。
病人是希望行人從藥渣上踩過帶走他的疾病。
這是壞心。
他認為他的病不好是鬼怪作祟,沾染了晦氣,倒在路上,讓人踩,帶走他身上作祟的鬼怪和晦氣。
大伯母也是一樣,她在詛咒余令。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壞心和自私,她這是惡毒。
希望余令這一輩子都沒好運,這一輩子都被晦氣粘連。
本來還想吊唁的余令扭頭就走。
任憑大伯如何呼喊他,余令都沒回頭。
賓客知道這些后扭頭就走,然后全部趕往大慈恩寺。
南山軍屯的幾十戶現在都想搬家。
他們不是怕,而是覺得跟這樣的人住在一個軍屯實在太惡心。
人家是盼著子孫好,這家倒好……
盼著子孫倒霉。
害死侄兒的事情也被人說了出來。
南山屯就這么大點地方,幾個婦人一合計,立馬就斷定這不是謠言。
因為余某氏在某年吃肉了。
別看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可在這些婦人眼里那就是大問題,吃肉時間實在趕得太巧了。
天底下有這么巧的事情?
原本還有人可憐她,現在沒有人可憐她了。
他女婿女兒都走了,她做的這個事太壞了,把人得罪的死死的。
余令是侄兒,是晚輩,他能忍,他手底下的人能忍?
茹家能愿意?
那些巴不得余家好,跟著余家一輩子的佃戶能愿意?
這些人早都把自家性命和余家綁在了一起,去年市面上賣土豆的,有一家算一家,哪個不是一開始就跟著余家的?
余家老大家這么搞,這些人能愿意?
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故事沒聽過?
這些人個別家的子嗣已經當官了,他們不想當大官?
這事做的惡心,惡心到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當天晚上南山邊就打了一聲炸雷,直直的打在墓上。
墓沒了,人也沒了。
可以說是尸骨無存,也可以說是挫骨揚灰。
南山屯的人都說這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在懲罰她呢。
殺老二的兩個孩子,詛咒家里最有出息的侄兒,這個女人啊……
余令到家后就沒出門,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就沒出來過。
茹慈帶著保人和家里的幾個小的去了老宅。
屋舍大小,田地多少全部重新丈量,每一寸都算的清清楚楚。
怕今后再有什么牽扯不清,地界處全部種上桃樹。
忙完這一切后,茹慈帶著幾個小的拿著柳條在屋里到處抽打。
悶悶把鎮壓鬼魂的黃符貼的到處都是,臨走時來財將一盆黑狗血潑在大伯家的大門上。
自此以后,余家的大房長輩是他爹,是他這一門。
此刻的小老虎終于到了長安。
他的隊伍太大,一踏入長安就被人盯上了。
望著那和東廠一樣盯梢的手段,王承恩不解的撓撓頭。
“長安這么多錦衣衛?沈公的人?”
“頭兒,我覺得的是錦衣衛!”
蘇懷瑾他們在長安并未離開,一群人準備等著把青樓蓋好之后再離開。
譚伯長和朱存相本來是建一個小的青樓。
等這群人參與進來后兩人就沒有說話的權利了。
這群人出錢,出腦子,合計著要玩就玩個最大的。
學著秦淮河上的那大花船,把茶樓,酒樓,靜室,賭場,棋牌,最后才是風月……
匯聚到了一起,成了一個大綜合體。
他們這輩子在青樓花了不少錢,從未想過去蓋一個青樓。
不是不想,而是怕腿被人打斷。
京城的青樓,背后的人蘇懷瑾他爹都惹不起,也不想想大明立國之初,是誰下令來建造這些青樓的
如今,天高爹遠,還有人牽頭,這還怕個屁啊。
這群對青樓有著執念的狂熱分子要蓋樓余令屁話沒說。
他們蓋得越大余令越開心,不說別的,這得解決多少個就業崗位啊。
這個蓋好了能引來多少的騷客啊!
蓋房子可是最暴利的,長安現在就缺生錢的門道。
“王公,這些人怕是蘇懷謹家的隨從吧,他們一群人來了長安,路上也沒遇到,估摸著現在還沒回!”
小老虎點了點頭,見一個雙眼距離有點寬的漢子正在打量著自己,小老虎往前一步,拱拱手道:
“余家怎么走?”
“你是誰?你找誰?”
小老虎聞言笑道:“我找余令,我是他大哥!””
肖五爺斜著眼睛:“你是余令的大哥?你姓什么?”
“姓王!”
“哦,你把我當做傻子,你姓王,是令哥的大哥,一個姓王,一個姓余,八竿子都扯不到一起去!”
小檢拉了拉小老虎的衣角,低聲道:
“爺,別說了,這人是傻子!”
“你在罵我對不對?你在罵我對不對?”
小老虎沒去搭理肖五,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大雁塔,低聲吩咐道:
“長安太大,打旗牌,派人去大慈恩寺打聽!”
“是!”
旗牌豎起,象征著皇命。
肖五看了一眼轉身就朝著余家跑去,他才跑開沒多久,去大慈恩寺打聽的人已經回來了!
順著手指的方向,小老虎想笑,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啊!
“稍后寺里休息,大家跟著我,今晚不醉不歸!”
“是!”
隊伍浩浩蕩蕩的再次往前,旗牌打起來,雍容華貴立馬就體現出來了。
隨著嗒嗒的馬蹄聲,黃渠村的人陸陸續續的走出家門。
望著氣勢非凡的隊伍,暗暗咋舌。
“娘類,這是哪個大人物啊,這馬看著都神駿啊!”
“不會是找令哥的吧!”
“我看著像!”
“娘,這旗幟是黃色的,能做衣衫么?”
東廠的人聞言一齊扭頭……
要黃袍加身么?
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屋子里面傳來了孩子的哭聲。
“真是的,這么大的一個人怎么跟吃屎的孩子過不去,你看看,把孩子嚇得。”
從南山屯歸來的茹慈剛好看到這支龐大的隊伍。
茹慈歪著頭愣愣地看著,肖五站在她身邊指手畫腳。
茹慈此刻什么都聽不見,忍不住喃喃道:
“大爺?大爺回來了?肖五,快,去喊令哥,家里的大爺回來了,快,去喊令哥,快,快……”
在肖五不解的眼神中茹慈牽著悶悶快步走了過去,然后直接跪倒在隊伍前。
“弟媳拜見大爺,給大爺問安!”
悶悶認識小老虎,趕緊道:
“大哥,悶悶給你問安,一路辛苦!”
小老虎趕緊翻身下馬,一個弟媳,一個妹妹,他局促的伸著手,想扶,又不敢。
“起來,快,起來......”
余家大門開了,余令沖了出來。
望著朝思夜想的人就站在那里,如往昔般對著自己笑,余令慢慢走了過去,滿是不可置信。
“小余令,我回來了!”
余令笑了,這都是真的,牽著茹慈和悶悶,三人一起跪倒在地。
“哥,到家了!”
小老虎笑了,多年以來這一刻一直是他所期盼的,如今它就出現在眼前。
上天待自己是何等地寵溺。
自己在長安也有家。
望著不斷磕頭的余令,肖五愣住了。
掰著指頭慢慢的算著,他不是很明白,余家什么時候還有個老大,余老爺跟誰生的。
望著沖出來的如意、小肥等人,肖五趕緊道:
“我也需要磕頭么?”
“你隨意!”
“為什么要磕頭啊?”
“令哥和慈娘子的第一個孩子將來姓王,這是令哥的大哥!”
“姓王?余令,孩子姓王?大哥”
肖五砰砰的給了自己兩拳,咧著嘴大哭道:
“完了,這個我想不明白啊!”
余家人沖了出來,跟著跪倒在余令身后,大聲道:
“我等拜見大爺,歡迎大爺回家!”
小老虎笑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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