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周邊的那些正給范承安灌著酒的同僚們都察覺到了沈蘭時身上的火藥味兒。
他們看了看那個一副備受折辱的模樣的青年,又看了看出奇地帶有攻擊性的沈蘭時,一時之間氣氛安靜到了極點。
范承安推開遞到了手邊的酒,慌忙湊過去想要安撫一下面色不愉的沈蘭時:“蘭時……”
沈蘭時卻不吃他這一套,冷冷抿著唇,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
他站起身將手中的酒痛快飲下:“各位,恕蘭時掃興了,忽然想起家中有事,要先行告退,蘭時自罰三杯。”
見沈蘭時動作這么干脆,其余人也不好說什么,只哈哈客氣道:“沒事沒事,下次再來聚也可以,以后多的是機會。”
沈蘭時這才站起身,帶著一身出塵的冷然離去。
這糜爛又虛偽的地方留不住謫仙,他只屬于那一片凈土。
沈蘭時一點都沒有把眼神留給范承安,仿佛沒看見范承安面上的挽留。
他來這宴會算是給了范承安面子,但不代表會為了他委屈自己……和楚南書。
按照這群同僚的性子,這酒遲早是要灌到自己身上來的,到時候別說是早些回宮給楚南書念書了,他自己要回到住處都成問題。
況且,他也不愿意把一身酒氣帶去楚南書那。
沈蘭時用茶水漱了漱口,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什么酒氣了,便往宮中的方向走去。
他順利地在宮門口看到了楚南書殿里的一個經常被派來接應他的下人,于是也認得他。
“狀元郎,請上馬車?!?/p>
沈蘭時輕輕頷首。
尋常臣子沒有圣上的允許是不能進宮的,但楚南書卻是玄帝的‘活圣旨’,他被允許在宮里為所欲為,想招一個人進宮是輕而易舉。
那下人也是個熱性子,看得出沈蘭時雖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卻也曉得不是個事多的,一來二去也大了膽子。
“王爺還叫奴才再等晚些,沒想到大人竟然這么快就回來了,還以為要等到半夜呢。”
沈蘭時難得有閑情多問幾句:“王爺是怎么安排的?”
那人嘿嘿一笑:“王爺叫奴才多待著點,說是大人您在外處理事情怕是少不了要應酬的地方,還叫小人遠遠地看見您時,馬上同另一人說,那人就盡快去小廚房通知一番,叫人把醒酒的玩意兒都備上。”
沈蘭時心間一暖,他溫和道:“他倒是心思細膩……”
那人駕著馬,瞬間就打開了話匣子:“害,可不是嘛?!?/p>
“王爺待我們這些下人是一頂一的好,這脾氣不知道比其他的主子要好多少倍,不但不曾責罰過我們,還時常賞賜些好物件給我們。”
“有些家境不好的奴才他便會多賞賜些接濟家里,我們這些伺候王爺的奴才讓其他宮里的下人可是羨慕極了?!?/p>
“王爺這么好的主子,當真是那活菩薩下凡來幫助我們這些命苦人的,王爺的性子這樣純善,也怨不得玄帝陛下如此寵愛?!?/p>
從宮門到楚南書的寢宮還有些距離,左右也沒什么人,那人便大著膽子同沈蘭時嘮嗑:“眾所周知陛下對王爺寵愛非常,要我說啊,應當還是我們王爺值得被這般寵愛。”
“王爺他菩薩心腸,在這吃人的皇宮里當真是一股清流,換做其他人被這般寵愛指不定要恃寵而驕到天上去了?!?/p>
這下人幾乎是要把楚南書給夸到天上去。
若不是沈蘭時與楚南書確實有些接觸,他都會懷疑這奴才是不是楚南書特地派來在他面前刷好感的。
沈蘭時對他的說法頗為贊同:“確實如此。”
他教楚南書那些經書政法思想的時候,楚南書提出的不少想法都是從百姓的角度上看到的,深居宮中的小王爺卻奇異地心懷蒼生。
這點讓沈蘭時時常意外。
只聽下一刻,那下人便開始低落地嘆道:“可惜……”
“這樣好的一位活菩薩小王爺卻天生身子底子差,吃什么補藥都好不了。最近王爺的病情愈發(fā)加重了,御醫(yī)都沒有了法子,也不知……”
他沒再說下去,但沈蘭時卻能料想到下面的意思了。
沈蘭時忽而覺得有塊棉花結結實實地堵在胸口里,上不去也下不來,心中的煩悶無法排出,最后凝聚成了難言的不愉。
上天總愛戲弄人……
楚南書確實是個心中純善的,當初就是面對他的冷言冷語,也還是要拿那金貴的藥品給他療傷。
即便那藥品目前還被丟在某個角落,但沈蘭時已經不止一次想起它了。
沉寂了許久,聽著車轱轆轉動的聲音,沈蘭時的思緒也飄向了遠方。
這下人的話語倒是讓他想到了幼時的范承安。
當時那個白白凈凈的像個矜貴的小皇子一樣的小家伙也是。
面對衣衫襤褸,如同乞丐一樣骯臟不已的他,像個沒人管教的野狗一樣四處傷人的他,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接近觸碰的他。
那個糯嘰嘰的奶團子卻是唯一一個伸出手給他藥品,給他暖被,給他熱乎乎的吃食的人。
如果沒有那個奶團子……自己會不會還被困在那些人的手中虐待呢……
好在長大之后他們還是相遇了,即便他變了不少,但沈蘭時永遠都記得那恩情。
沈蘭時垂下眼。
這樣好的人,他這一生中竟然遇到了兩個……
沈蘭時卻沒意識到,他潛意識的設想中,已經把范承安和于他而言的‘幼時的范承安’分成了兩個人。
“大人,南壽殿已經到了,我先去同王爺通報一下?!?/p>
沈蘭時回過神:“好。”
另一邊的下人呈上一杯醒酒茶給沈蘭時:“大人,這是王爺特地吩咐小廚房準備的。”
“王爺的意思是,您若是未飲酒,就直接進去即可。若是飲了酒,便勞煩您飲用些。”
那人充滿暗示道:“王爺說他不想聞到不好聞的氣味?!?/p>
沈蘭時卻沒聽懂深層次的暗示,他只以為楚南書不愛聞酒味,便端起那醒酒茶一飲而盡。
他快步走進寢宮的內殿時,便看見楚南書一如既往地斜靠在床頭,小桌上是一碗剛飲用完的藥碗,白皙漂亮的指尖輕輕捏著書本,那病懨懨的美人正看著入迷。
好似里面的故事精彩絕倫一般。
但對沈蘭時而言,精彩絕倫的卻不是那書,而是看書的那人。
寢宮里點了燈火,室內并不算多昏暗,但暖光柔和,微光落在那清瘦的青年身上,衣袂輕輕垂落在地上,他像幅嵌在墻上的畫,融在暖黃的晚照中。
讓楚南書本就溫順柔和的眉眼勾勒得更為乖順,讓人不自主地就心尖發(fā)軟。
“王爺?!?/p>
沈蘭時在楚南書的不遠處站定,奇異地,在床邊竟然沒有放那屬于沈蘭時的椅子,這讓他不免有幾分疑惑。
卻不想青年聞聲望來,眼底卻不如之前那般熱切,而是清冷得如天邊的月亮那般,頗有距離。
這讓沈蘭時心底有些難言的慌亂,他沒有說話,但那俊美的薄唇卻不由得輕輕抿著,無聲地透露出主人的緊張。
楚南書輕輕合上書,面上帶著一絲虛弱的病態(tài),像是隨時要被風吹散的紙人,聲音清淡得如高山上的涓涓流水,好聽,卻不熱切:“過來些?!?/p>
難得帶著淺淡的命令。
楚南書鮮少在沈蘭時面前展現出王爺之威,就是平時同云歌云舞,或是其他下人面前也不曾如此嚴肅。
沈蘭時不明所以,但還是往那窩在床上懶得動彈的人身邊湊近了些。
楚南書輕輕拽著沈蘭時的衣襟把他往下拉,毋庸置疑的動作力道并不輕,卻讓沈蘭時順從地低下了頭。
就像一只被馴服的白狼。
這幾乎是二人湊得最近的一次了,密不可分,中藥微苦的味道夾雜著無名的花香就在鼻息之間。
沈蘭時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楚南書像小狗一樣在沈蘭時的頸邊嗅了又嗅,然后又是警覺又是厭煩地皺了皺眉頭,把沈蘭時往外推了推。
他險些炸了毛。
“你走開?!?/p>
青年難得在還未臣服于他的愛人面前發(fā)著脾氣,不明顯的小奶膘一下子煩悶地嘟嚕了起來,滿臉滿眼地都透著煩悶與排斥。
沈蘭時心下一落,不可控制的,失落之感給他當頭一棒,將他貫徹了個透徹,有種難以呼吸的干澀感。
同時還有種不可置信的感覺。
就好像一只一直粘著他的貓咪忽而不認主了,張牙舞爪,喵喵哈氣著不讓人靠近似的。
手足無措的感覺讓沈蘭時覺得很陌生,他不知道下一刻該如何是好。
他該走開嗎?但他不想。
若是其他人敢這樣同他說話,他定是會二話不說地離去,從此再也不會與那人有交集,井水不犯河水。
但這是楚南書。
沈蘭時想知道這個一向在他面前軟乎乖順的人為何而發(fā)脾氣。
但他骨子里的傲氣讓他難以開口低聲下氣地詢問。最終抿了抿嘴,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著這個忽然翻臉不認人的家伙。
只看窩在被子里發(fā)脾氣的那人把自己氣得咳起了嗽,順了下氣之后,頗為委屈地瞪他:“以后你再去那種地方,就不要回來了。”
那話語與氣勢頗有捉了奸的正宮小媳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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