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墻壁的兩人，幾乎在同時將旋鈕扭到70度。

　　設置好溫度，韓銳就蹲下身，黑色眼眸死死盯著電表，似乎要把電表盯穿。

　　李勛，還有周洪江等人緊隨其后在旁邊蹲下，也似乎要把電表看穿。

　　和他們不同，林易倒是顯得非常隨意，像個好奇寶寶一樣，這里看看，那里看看。

　　但就是不摸，這就是老電工的求生之道。

　　時間在慢慢溜走，一個小時不到，其他幾臺熱水器測試的項目已經有了結果，只剩下燒水的這四臺熱水器還沒有分出勝負。

　　從測試人員手中接過測試數據，韓銳小心翻看一遍，轉手就送到林易幾人面前：

　　“幾位老總，這是測試結果。”

　　“根據測試結果顯示，哪怕是安裝出錯最多，看起來最丑的那臺熱水器，也通過了這些最基本的檢測，可以說，我們這一次生產調整，已經獲得了大勝利。”

　　“如果想要得到更多的數據，我們就需要把樣本數量攤開，提到100臺左右，我們的數據就會趨于平穩，就可以申請正式上市。”

　　拿著測試資料，李勛悄悄偷看一眼林易，發現林易臉上沒什么表情，也沒有想說話的意思，就很干脆地擺擺手：“先不急，我們先把熱效率測試做完。”

　　“先看看測試結果。”

　　他這邊話音剛落，7號和8號熱水器就發出一陣鈴聲，那聲音如同玻璃風鈴碰撞，清脆悅耳，讓人生不出厭煩。

　　可是這清脆悅耳的聲音，做到李勛和韓銳，還有其他測試人員耳朵里，卻是直接讓他們目瞪口呆。

　　一群忙碌的人抬起頭，呆愣愣地看著掛在墻上的熱水器。

　　在熱水器控制旋鈕旁邊，有一個綠色的指示燈。

　　這個指示燈亮起，就意味著熱水器里的水，已經燒到了設置的溫度，可以使用了。

　　“水燒好了嗎？”李勛突然問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他，因為周圍的人，也和他一樣，也是呆愣愣的看著熱水器。

　　韓銳蹲在人群中間，左手抓著一個電子計時器，右手在不停的拍打。

　　可無論他怎么拍打，上面顯示的時間，都是57分，然后正在向58分前進。

　　發現電子計時器沒有壞，他又站起身來，從旁邊拿了一個水桶，將水桶扔到7號熱水器下方，跟著打開閥門。

　　1月的姑蘇玉山正是最冷的時候，熱水器閥門打開，滾燙的熱水經過閥門，如廬山瀑布一般飛流直下，撞入紅色塑料桶里。

　　因為溫差，紅色水桶口多了很多水蒸氣，讓紅色水桶多了一絲靈魂。

　　水蒸氣洶涌，韓銳盯著看了一會兒，沒有選擇伸手下去試探溫度，而是從其他測試人員手里，拿過一個工業溫度計，將溫度計放到水桶中。

　　水溫很高，工業溫度計紅色的指示條，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最終停到了69。

　　69℃。

　　看清楚表顯溫度，李勛第一時間扭頭看向電表，連接7號和8號熱水器的電表上，顯示著同樣的數字，2.51。

　　下一秒，數字從2.51跳到了2.52。

　　電表在工作。

　　沒有壞。

　　猶豫片刻，李勛將手伸進水桶里，只是一瞬間，整個測試車間的人，都聽到了他的慘叫。

　　被水燙的。

　　這一聲慘叫，讓在場的人徹底不淡定了。

　　熱水器面板顯示的水溫，和水箱內的實際溫度，會因為溫控感應設備和程序的問題，存在一定誤差。

　　好的廠家，溫度誤差在正負1度左右。

　　差一點的廠家，正負3度算是質量不錯，正負5度也有。

　　更沒良心的，那東西直接沒法用。

　　這個熱水器的額定功率是2500瓦，水箱里有60升水，大家在熱水器廠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自然很清楚將自來水從零上兩度，加熱到零上69度，大概需要多少時間，需要多少的電量。

　　這兩個數據，也能用熱量公式Q=mcΔT，時間公式t=功率電能算出來。

　　按照一般加熱損耗，按照正常邏輯，這個時間大概在兩個小時左右，而消耗的電力大概是在五度左右。

　　熱水器的核心，就是如何用好這兩個數據，降低能耗和加熱時間。

　　可是現在，現實告訴他們，2500瓦功率的熱水器，將60升零上2度的水，加熱到零上69度，大概只需要54分鐘，然后只用了2.5度電。

　　他們只覺得天都塌了。

　　“要么是溫度計壞了，要么是電表壞了。”

　　和韓銳配合開啟另外兩臺熱水器溫度的測試員，探過頭看了一會兒工業溫度計上顯示的溫度，非常果斷地繞過墻體，出現在海星家電廠原本的電熱水器面前。

　　電熱水器上的綠燈沒有亮起，加熱還未完成。

　　非常好。

　　熱水器閥門打開，溫熱的水從閥門噴涌而出，落到這個測試人員手里，最后跌落到紅水桶中。

　　大概三十五六度左右。

　　這個測試人員從旁邊拿了一個大桶，灌滿一桶水，又將工業溫度計扔進去。

　　溫度計顯示溫度緩緩上升，最終停在了38.2度。

　　確認好水的溫度，這個測試員回到另一邊，回到紅桶面前，輕輕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手伸進桶里。

　　“嗷！”

　　聽著他的慘叫，另一個測試人員也不太信邪，也將手伸進桶里。

　　“嗷！”

　　在連續兩個受害者發出慘叫后，其他測試員也放棄了將手伸進桶里的想法，而是拿著計算器和筆記本，去統計用電量。

　　總用電量和20個熱水器的用電量一加一減，7號和8號熱水器的用電量就出現了。

　　明晃晃的數字就在那里，簡單明了地放在眾人眼前，手指點一下，負責計算的測試人員輕聲開口：

　　“車間的用電量在這里了，如果這個數字都錯，那就說明我們采購的這批測試設備都存在問題，最有問題的就是電表。”

　　“不過也不用擔心，我讓小張去看總閘和其他幾個分閘了。”

　　“把辦公樓，車間，還有車間食堂的電量扣掉，就是測試車間的用電量。”

　　“設備還在運行，只要誤差不大，那問題就不大。”

　　聽完他的解釋，一群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其實大家心里都已經有了數，只是現實的情況太過于離譜，讓一群人不敢相信。

　　小張動作很快，僅僅10來分鐘的功夫，就晃著手中筆記本回來了：

　　“數據沒有錯！總閘扣掉其他幾個地方的用電，能對上測試車間的用電量。”

　　這一聲喊，算是一錘定音，讓這件事告了一個段落。

　　這一次，他們終于相信，眼前的熱水器，的確在省電省時間的前提下，將水燒到了設定溫度。

　　但就是這一點確認，讓他們變得更加不淡定。

　　因為沒人喜歡弄一個黑匣子出來。

　　哪怕是一個熱水器。

　　其中最不淡定的，是李勛，在確定新熱水器省時省電后，他整個人變得就像一只啄木鳥一樣，腦袋不停的抬起，然后又低下，抬起，低下。

　　他抬起頭時，看的目標是熱水器的綠色指示燈，綠色指示燈告訴他，熱水器已經完成工作，將水燒到了指定溫度，可以洗澡了。

　　低下頭時，看的是面前電表，電表正在繼續運轉，也在無聲的告訴他，大爺數據記錄正確，爺沒有問題。

　　還有水桶里泡著的工業溫度計，在寒冷的一月，水桶中的水溫度已經開始下降了，可即便過去了20來分鐘，依然也有40度左右。

　　來回兩三次，他嘴里干脆發出了嘰里咕嚕的聲音。

　　【這不科學！也不迷信！】

　　和他這種抽象派不同，韓旭蹲在旁邊，摸出自己的專用筆記本，拿著鋼筆，就在筆記本上開始計算。

　　可越算，他越覺得腦子疼。

　　“怎么可能？哪怕這電熱水器的效率提到100%，2500瓦的功率，想要將60升的水從兩度燒到69度，那至少需要4.67度電，怎么可能？”

　　算著算著，他手中的筆突然停了下來，腦海中也突然響起了不久之前，林易和他們說過的話，那句鏗鏘有力的話：

　　【我可以保證，在10年之內，一定把你們送進青年拔尖人才支持計劃。】

　　在小米重工待了幾天，然后又被派遣到這里。

　　這段時間，韓銳一直在懷疑，林易說這句話，是不是為了套牢他們。

　　可是現在，他確信，林易沒有坑他們，他們這位師兄是認真的。

　　就2.5度電將零上2度的水加熱到69度這一點，如果搞清楚原因，那至少能一步踏入院士境，緊接著而來的就是一次工業革命。

　　不是技術革命，是工業革命。

　　因為人類直到現在，所有的能源利用都是在燒開水。

　　合上筆記本，韓銳起身來到林易身側，從林易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李勛，能看到這些測試人員，正在忙著核算數據。

　　這一瞬間，韓銳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世外高人，能夠從一個非常客觀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

　　看了一會兒，他壓低聲音，小聲問林易：

　　“師兄，你了解內情？”

　　雖然是疑問句，但林易依然從韓銳的語氣里聽出了肯定。

　　很敏銳的洞察能力，是一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在心里給完評價，他輕輕點一下腦袋：“沒什么，純數值怪。”

　　說完這句話，他就不再言語，而旁邊的韓銳，則是低下頭，開始思考數值怪這句話的含義。

　　他不是那種低頭死讀書的人，他也玩各種游戲。

　　數值怪這個詞，是游戲玩家對游戲公司設計的，那些純純靠數值來碾壓玩家的怪物的稱呼。

　　可想來想去，他始終無法將數值怪和熱水器聯系到一起。

　　因為這熱水器用的零件，從頭到尾，都是他拿著名單，在周圍的零件廠挑的，這些零件他都看過，并沒有什么黑科技。

　　怎么就數值怪了？

　　這時，鼓掌聲很突兀地在測試車間響起，一群人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卻發現是林易在鼓掌，在所有人看過去時，林易表情淡然地開了口：

　　“各位同事，熱水器的測試結果，大家都有目共睹了。”

　　“但只是初步的測試結果。”

　　“接下來我們還需要拿到更多的數據，拿到更好的數據。”

　　“而我們的目標，是在年前上市，搶一批年貨訂單。”

　　“現在，距離過年還有不到一個月，我們需要在10天之內，走完從測試到生產上市的全部流程。”

　　“東西賣出去，各位也能拿更高的工資，我覺得，大家應該不會和錢過不去。”

　　“大家有沒有信心做好？”

　　越俎代庖一般說完話，林易就抬起雙手，開始鼓掌。

　　在他之后，工人們也開始鼓掌。

　　熱水器下方，聽著鼓掌聲，李勛心里很不是滋味，因為從確認熱水器可以省電開始，海星家電廠的55%的股份，已經正式不屬于他了。

　　他，已經不再是海星家電廠唯一的老板了。

　　他變成高級打工仔了。

　　哪怕他以后想要謀反，他下面的那些人，也會把他五花大綁，送到林易面前。

　　但是一想到旁邊這幾個人也會變成高級打工仔，而更可以預見的是，在不久的將來，海星家電廠生產的熱水器，一定可以風靡全國，橫掃全球。

　　還有手里45%的股份，也可以為他帶來天量的收益。

　　他就沒那么難過了。

　　他跟著鼓了一會兒掌，就緩緩走到林易身側，落后林易半步，在身后輕聲說道：

　　“林總，我們的熱水器要上市，就需要有合適的包裝和名字。”

　　“今天正好你也在，取個名字吧。”

　　“小米巨省電。”林易隨口吐出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剛一出口，他就看見周圍的人下意識皺了一下眉頭。

　　幾秒鐘后，一個測試人員顫顫巍巍地舉起手：

　　“林總，我覺得我們應該叫做超級省電王，這個名字霸氣一點。”

　　“叫無敵省電王也不錯。”

　　“叫做超級無敵省電王更好。”

　　冒出一個新名字，李勛的額頭就會多一份汗水，而他的臉，也會更白一分。

　　在第5個難聽的名字出現后，他果斷的叫停了剩下人的發言：

　　“就小米巨省電就好，林總的公司叫做小米重工，小米兩個字來自小米重工，巨省電說出了這款熱水器的性能，非常好。”

　　“就這個名字了。”

　　“我們爭取在年前上市，爭取邁出一個好成績，為來年開年攢下一個好兆頭。”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去訂個飯店，好好吃一頓，我們下午再繼續生產。”

　　“林總，你看怎么樣。”

　　李勛態度180度大轉彎，林易有過預料，但是沒有料到他會轉得這么快，轉得這么順滑。

　　就像抹了潤滑油一樣順滑。

　　手指輕輕敲打一下額頭，他轉身看向旁邊周洪江等人。

　　從李勛被水燙了之后，他們就一直站在旁邊不開口說話，他們帶來的工程師，也沒開口說話。

　　現在，他們的臉上也是死一樣的白。

　　他湊過去，笑著問道：

　　“吃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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