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報告以“向各位問好”開始，以“兩年后再見”結束。
在短短10分鐘時間里，他用極快的語速，向所有觀看直播的人，清清楚楚地說明了有關蝴蝶、有關末日、有關限制器、時間風暴、糾錯者、效率提升計劃的一切。
他毫不避諱地說明了效率提升計劃的初衷，也說明了這個世界大概率無法跨過末日的結局。
而在敘述結束之，他繼續留在演播廳，直接回答情緒激動的觀眾的問題。
整個過程中，林序親眼見證了民眾對“末日”這個重大事件的心理反應變化。
“怎么可能？我們沒有觀察到任何異常天象，沒發現黑洞也沒看到超新星爆發，人類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我們甚至都有阿庫別瑞引擎了，怎么可能還會被什么末日毀滅？”
“沒錯，利用阿庫別瑞引擎我們甚至可以直接回到過去，穿越到未來也很輕松，憑什么躲不過末日？”
這樣的論點，代表的是否認。
而在林序詳細解釋了阿庫別瑞引擎的使用局限性、以及時間風暴的全局性、全時性后，大部分人的反應，也開始發生變化。
“為什么？憑什么？憑什么這種末日要發生在我們的宇宙？”
“這根本不公平！我們根本沒辦法抵抗這樣的末日，我們就該死嗎？？”
這是憤怒。
看到這樣的反應，林序也只能無奈搖頭。
公平？
宇宙會跟你講公平嗎？
從現在的線索來看，造成宇宙毀滅的末日源頭，甚至都不在本宇宙之內。
很有可能，末日本身就是來自于更高維度空間的一場海嘯。
如果達不成升維的目的，你甚至連對抗它的資格都沒有
林序再次解釋了有關末日成因的線索，而這一次，觀眾的反應進入了第三個階段。
妥協。
“雖然看上去這樣的末日災難是無解的，但其實我們還是有辦法的對吧？”
“哪怕是基于現有的技術水平，我們應該也能規避末日。”
“升維就是一條路線，沒錯吧？”
升維確實是一條路線，但問題是，以這個世界的技術水平和生產力而言，它能走到的極限
就是限制器了。
后續的高維適應性，以及其他更復雜的問題，別說解決，就連靠近，都還沒有靠近一點。
這個回答是令人絕望的，甚至可以說是冰冷無情的。
但林序還是說了出來。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支隊伍里唯一的幸存者、卻不得不挨家挨戶地去向自己戰友的家屬，通知戰友的死訊一樣。
當他的話音落下時，直播互動里滾動的彈幕甚至都停滯了數秒鐘。
所有人都被這個毫無余地的回答嚇傻了。
或許他們以為，坐在演播廳里的這個蝴蝶，應該要用更柔和、更妥善的方式來說出答案。
或許他們以為，這只蝴蝶，至少應該給他們保留一絲虛無縹緲的希望。
但沒有。
林序只是坐在那里，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樣回答完了所有問題。
沮喪的情緒開始在整片大地上席卷，林序從屏幕上看到，城市里的一些區域，已經開始發生小規模的騷亂。
得益于提前做好的準備，這樣的騷亂很快得到了處置。
但如果持續放任，毫無疑問，騷亂必然會發展到無法遏制的程度。
時間還剩下11分鐘。
林序知道，現在唯一能遏制騷亂的，并不是那些部署在外的、忠心耿耿的戰士。
而是自己。
自己現在將要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決定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是繼續坐在屏幕前聆聽，還是走上街頭，掀起絕望的暴亂。
從沮喪到接受，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而自己必須要在十分鐘之內，讓這個世界的所有人，跨過這段距離。
應該怎么辦？
在官方準備的預案上，實際上已經列明了許多種不同的方案。
技術的持續進步、18年光輝璀璨的生活、人類注定升維、每一個人注定重生的未來
但林序總覺得，還不夠。
這些所有方案中，總是差了那么一點。
它很理性，卻并沒有說服力。
共情。
人類總是無法想象自己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從一開始，之所以需要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格化”的蝴蝶，唯一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
讓這里的人，能清楚地感受到，蝴蝶的存在，到底是為了什么。
略微頓了一頓，林序抬頭看了一眼秦風，又看向了滿臉堅定的江星野。
后者沖他點了點頭，而他則是輕輕吐出一口氣，隨后丟掉了手里的稿子。
緊接著，他開口說道：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能進入其他世界的時候，我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當一個不同世界的搬運工。”
這句話說完，林序沒有再去看實時調出的互動反饋。
他只顧著繼續說了下去。
“但很快我發現，我并不能把一個世界的東西，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于是，我又盯上了另一個世界的信息。”
“我想著，或許我能把另一個世界的信息帶回去，倒賣成實實在在的金錢。”
“畢竟，信息也是資產嘛，信息也是很值錢的。”
“這樣的事情我做了許多次，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要靠這樣的操作走上人生巔峰了。”
“直到我發現了末日。”
林序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他的語氣中似乎充斥著某種魔力，原本混亂的互動反饋，在一瞬間滾動得緩慢了幾分。
他的故事開始了，而此刻，整個世界都在傾聽他的故事。
林序沒有刻意加快語速，也沒有刻意地區雕琢自己的語言。
他只是在描述他的死亡。
在白光閃過后，因為劇烈的灼燒而死。
在向著線索突進的路上，被子彈擊中失血而死。
在同步軌道上，被強大的引力撕裂而死。
暴露在火星附近的太空中，因窒息和失穩而死。
在17年后的2044年，因為限制器實驗失敗，在時間風暴的混亂中死去。
當然，還有不知道多少次，為了這個世界，毫不猶豫地對自己扣下扳機。
在描述自己的死亡時，林序無比平靜。
他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可演播廳里，遠遠看著他的所有人，神情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在2027年這個時間點，還沒有任何人是真正意義上了解林序、了解“蝴蝶”的。
他們只是通過林序上一次的描述、通過江星野提供的有限信息，并不直觀地建立了一個有關蝴蝶的大致輪廓。
他們知道蝴蝶會用死亡的方式重啟世界，他們當然也知道，蝴蝶在此前的行動中，必定已經經歷過了無數次死亡。
但當這些平淡的、冰冷的、甚至是被有意克制過的詞語攤開、鋪展在他們面前時，他們卻還是感受到了一種窒息般的沉重。
這只蝴蝶，并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領導者”。
當然，他更不可能是一個投機者。
沒有任何一個投機者，會甘愿忍受一次又一次、甚至有可能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去追求一個不確定的結果。
此時，互動反饋的討論風向已經開始發生了變化。
林序描述的那些死亡，就像是一個個的印記，閃爍在眾人面前。
而這些印記，漸漸地，組成了他走到如今的道路。
“.我還以為蝴蝶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高維生物，搞半天你小子純犟種啊？死那么多次還來，你也是神人了”
“以為是天選之子，沒想到是天選倒霉蛋。”
“講真，這樣一只蝴蝶真的能獲得什么嗎？只有20年的時間，他連正常的娛樂應該都沒了吧？”
“不好說無數個世界都在推著他往前走，這種壓力，我不敢相信.”
“那他能咋辦？整個世界的希望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了，他不干你干？”
“我反正不干不過世界的希望也不是壓在他一個人身上嘛，其他世界不配合的話，他死再多次有什么用？”
“所以這就是計劃的一部分啊，我們必須要配合。”
“不對，蝴蝶死了可以重生，我們可沒法重生。”
“錯誤的，我們只需要死一次，下次睜眼的時候，應該就已經被撈起來了”
林序仍然在講述著他的死亡。
直到最后一次，直到他搭乘阿庫別瑞飛船返回地球，在艦港上被時間風暴吞噬的那一次。
“.我一度以為，我們離成功已經很近了。”
“但死亡卻始終在追逐著我，追逐著不同世界里的所有人類。”
“如果這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我們才不過剛剛跑過半程。”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林序頓了一頓。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時間。
還剩下最后一分鐘。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只能長話短說。
“我并不想通過我一次一次的死亡、一次一次的痛苦來綁架任何人。”
“我的一萬次死亡，和你們的一次死亡，本質上是一樣的。”
“世界的選擇權，仍舊在你們的手里。”
“我只是想說”
“如果你堅信自己會重生，那么死亡也不會可怕。”
“我相信，所以我希望你們也相信。”
“我永遠無法確定，這個世界能走到多遠的地方。”
“我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就是，在這個世界被毀滅的那一天，我會跟這里的所有人一起死去。”
“然后，在未來的某一天.”
“我們會一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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